《满江红》
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时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头。徒碌碌,是谁不爱黄金屋,谁不羡千钟粟,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在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不须设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寡欲二字,有许多受用。非但祛病延年,且免奸淫之祸。如今且说个好色伤身的故事。这个乃嘉靖三十一年生,此人二十八岁矣,名唤朱道明。父亲乃当朝极品,母亲一品夫人,生在浙江杭州府永嘉县人氏。娶了兵部王尚书之女,自是金谷娇姿,兰闺艳质,十分标致的了。夫妻二人十分恩爱。只是这朱公子自小曾读嫖经,那嫖经上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把这个偷字看得十分有趣。他把家中妾婢,俱已用过。这妓不必言之,把这偷之一字,便心心念念的做着,也被他偷了许多。他是一个贵公子,那偷妇人,自然比别人不同,容易上手。他倚仗容易,把这桩事看得不打要紧了,到处着脚,都畏他威势,不敢不从。各处奸淫无度,庄家村户的妇女,略有几分颜色,无不到手。就是邻近人家租他家屋住,也定然不肯饶他。有几句公子生活歌曰:
翩翩公子游,骏马控高头。
前呼联后拥,赫赫如王侯。
骄奢公子性,言出如军令。
稍稍不遂心,唯唯求饶命。
欣欣公子心,父母爱如金。
生长荣华地,安知人世贫。
公子爱女色,巍巍势相逼。
强奸烈性人,那管萧何律。
按下朱公子。
且说永嘉县一个良人家,姓伍,名星,年纪三十岁了,娶了一妻室,年纪二十余岁。其母梦莲而娠,取名莲姑,果然有羞花闭月之容,落雁沉鱼之貌。夫妻两口做些小生意度日。伍星还有一个同胞兄弟伍云,已廿五岁了,未有妻室。生得一身气力,胆大心粗,就充在温州为民兵。他独自一人在营伍中住下,常常过一月或两月来见兄嫂一次。不期一日,那伍星去营中望伍云,一时未回,日色将午,莲姑在家无水炊饭,乃自提小桶向井边汲水。那水井离他家门首四五家门面,正汲了提回,劈面撞着朱公子,莲姑急提了,往家中闭门进去。公子一见道:“好一个标致妇人,原来住我家房屋的,怎生一向并不知道。”
笑蓉娇面翠眉颦,秋水含波低溜人。
云鬓轻笼时样挽,金莲细映井边痕。
朱公子急急还家,叫家人来问:“井边过去几间,那房子里住的人家,姓甚名谁,作何生理?是那一个家人管租?”向来是朱吉管的,忙唤朱吉到来道:“你管的怎一向有这样一个美妇人,为何不通报我?”朱吉道:“这人家姓伍,是上年移来的。因他兄弟是个粗人,在营中当兵,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恐公子为着此事招他妻子,所以不敢说知。”朱公子道:“我巍巍势焰,赫赫威名,我不寻他罢了,他怎敢来寻我。你不知道,我有一诗读与你听:
幸今喜在繁华地,全出永嘉人秀丽。
此生此世岂徒然,好景情怀乐所天。
金银过北斗,此世不求蛉。
万岁虚生耳,纵有钱财亦虚死。
世间万事非所图,惟慕妖娆而已矣。
君不见古卓文君,芳名至今千载传。
古人今人同一梦,有能逢之亦如是。
人生少年不再来,人生少年且开怀。
黄金买笑何须交,白壁偷期休更猜。
我身本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
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东邻有貌倾长城,实在深闺十八龄。
蕙性芳心真敏慧,玉颜花貌最娉婷。
春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上追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玉真。
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阃深深处,罗帏锦账重重时。
艳似嫦娥住广寒,世人有眼无能顾。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自觉□免。
应是前生曾种福,今生富贵是前缘。
朱吉说:“我想大相公真是前生注定的,若福薄,那里消受得起。”公子道:“伍家妻子须为我谋之,这样标致妇人,怎肯放下罢了。”朱吉道:“伍云虽然粗莽,他的哥哥伍星为人极是本分,想他的些须生意,夫妻二人那里度得!日来不如先待小人去诱他到衙里来,与他说出情由,如妥当,大相公借他三五两本钱,饶他房租;若不肯,赶他出屋,再寻他事故,把利害言之,他自妥当也。”公子说:“银子小事,只要事成,应承到手,重重赏你。”说了,朱吉欣然径往伍家。
恰好伍星已归,朱吉挽了伍星的手,一头说一头走,看看踏到朱衙门首,竟到朱吉房里坐下。朱吉方才说出道:“我家公子为人,极是个风流慷慨的汉子。只是忒风流了些。见了人家一个标致妇人,就是苍蝇见血的一般,死也不放,定要到手才住。一相好了,一两半斤也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