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王回军升帐,与世责力议:“叔宝今来归唐,当何以处之?”世责力曰:“叔宝英雄出众,大王当效汉高祖拜韩元帅之礼待之,则此人必竭忠尽命,以报主公。”秦王曰:“吾骤待叔宝如此,恐难伏其众也。”世责力曰:“当今戎马横行,贼盗未息。若用叔宝廓清天下,而以众人礼待之,恐彼不留心矣。主公位居王列,如黄帝之拜风后,武王之拜吕望,惟王处置,其下安有不伏者哉。”世民曰:“谨受教。”即与世责力出接叔宝入帐中。诸将佐各依次序而立。世民推叔宝坐上位。叔宝坚辞曰:“臣乃不忠之人,匹夫之勇,如何敢受大王重礼?”秦王曰:“世民今得见将军,如槁苗而得甘雨也。”遂令左右捧过印绶,秦王亲拜叔宝为总管。叔宝见秦王意厚,只得受之。秦王对(封)叔宝已毕,叔宝下阶拜曰:“臣幼学武艺,经历四方,未遇贤主,以致失节于他人。今日得睹明公,愿罄平生,以图补报也。”秦王大喜,仍以程知节为统军,其余来降将校,各有赏赠。令军中大设筵席,以待诸将。秦王举盏,持与叔宝曰:“将军年有几何?”叔宝起而对曰:“不才新年三十有七。”秦王曰:“然则长我二岁。”以目属懋公谓:“我欲拜叔宝为兄,可乎?”世责力曰:“古者有君臣之义而尽兄弟之爱,刘先主与关、张是也。主公今日行之,有何不可?”秦王持酒离席,度叔宝。叔宝惊曰:“臣无寸箭之功,适劳大王屈驾,拜为大将。今又欲结为兄弟。缘臣起自贫贱,遐荒武夫,甚非其偶,何敢受此?”秦王曰:“吾拜兄为社稷故也,岂以门户相上下乎?”世责力纳叔宝于坐,秦王下拜了四拜。叔宝不得已受之,即下阶叩首谢罪。众人看见无不悚然。忽报:“辕门外有二将军,带数辆车来到,未知甚人。”秦王唤入,却是李君实、田留安,载得叔宝家小至。
秦王甚喜。叔宝曰:“陆德明家小如何亦至此?”程知节备述其事,叔宝亦欢悦。正议论间,陆德明引数骑跑马来到,进见世民。世民看见其人衣冠楚楚,才貌出众,正欲问之,叔宝曰:“此世充次子玄恕师陆德明也。”秦王即下拜曰:“素闻盛名,如雷贯耳。今日得睹,实称平生也。”德明曰:“某孤陋寡闻之士,何错重于明公?”秦王就请为秦府长史之职,与李世责力定破世充之策。候骑回报:“王世充见叔宝、知节投唐以后,每日与众将欲来雪恨。近有江都李子通声息甚紧,诸将各劝班师退保东都。昨日大兵分作前后三队退去,止留一个空营在九曲之北。”秦王听知,欲分兵追之,世责力曰:“不可。穷寇勿追,归师莫遏。世充此去,必命大将断后。追之无益也。”秦王从其言,令人通会济州刺史周望,自班师复回关中,惟留总管郑善果领兵三万,以御世充。
秦王拔寨离了济州,直趋长安。大军屯扎霸陵桥。次日,秦王亲自朝见,具上退王世充、解济州围之表。唐主龙颜大悦,重加宣慰,因谓之曰:“天下雄盗,惟建德、世充二人,尔当努力平之。”秦王曰:“陛下不必重虑。臣筹度胸中久矣。即日令郑善果以遏世充之后。窦建德合朱粲侵扰徐、兖、河南边境,止用遣一二大将讨之足矣。臣仍以重兵屯扎关外,前后救应。不出一年,管取此贼之首致于金阶下也。”唐主曰:“卿有如此制度,朕复何忧。”
即下诏,命秦王部领精兵十万,出镇关外,所有部下皆由节度。秦王领旨,辞唐主回至秦府。诸将佐齐齐摆列,秦王下令整饬人马起行。殷开山进曰:“大王劳众恰才回转京师,即欲征进,恐非养威蓄锐之计。”秦王曰:“主上重宵旰之忧,岂臣子安逸之时乎?尔等勿多言,以惑军心。”于是再不敢有说之者。次日,秦王部领大小三军离长安。是时唐主以世民出师屡捷,欲施恩于同族,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死(列)之上,未仕者免徭役。每州置宗师一人,以摄总,别为团伍。
隋东海、北海、东平、须昌、淮南诸郡,皆降于唐。西突厥、高昌亦遣使入贡。会朱粲寇谷州,建德寇徐、兖,李子通窥江表,守臣不能拒敌,皆至陷没。高祖尝以为守者未得其人,诏下复选才官,以任外藩。李纲奏曰:“外藩之任,非智略过人者不足以当之。陛下至亲,并州总管齐王,近日守臣具奏,言其不务军政,惟好畋猎,尝载纲罟三十余车,与殿内监窦诞蹂践人禾稼,纵左右掠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此等事,非圣朝所宜有。陛下可令人助之,前后规谏,以止其暴。”高祖惊曰:“如此,谁可以往?”李纲曰:“右卫将军宇文歆,为人正直,雄略有识,可往辅助齐王。”高祖即手敕,令宇文歆前往并州,复以诏命:“得专制齐王。”宇文歆领命,径至并州城,入见了齐王,具知以上命,出令严禁其下,条陈有道。因是,齐王少止出游,日与宇文歆等议论政事,不在话下。
却说刘武周自取楼烦、定襄、雁门诸郡以后,与定杨将宋金刚招募山东、河北豪杰,部下有尉迟敬德、罗孔阳、陈焕章等将,精兵一十五万,所向其锋莫敌。金刚说武周曰:“唐主既定关中,齐王元吉镇领并州,未经战阵。明公可乘养锐之众,先袭并州,擒捉齐王,然后就席卷之势,西向以争天下,大事可图也。”武周深然之,即以精兵五万,令金刚寇并州。金刚领兵望并州进发。候骑报入并州来。齐王元吉大惊,与众人商议。宇文歆曰:“并州吏民未谙军旅,宋金刚此来,皆是山东、河北精壮之众,其锋难以抵挡。我王可遣人往京师求救。我辈只宜深渠高垒,坚守城郭。以待救兵来。”齐王依其议,即修报急文书,令人漏夜径奔长安来。齐王一面点集军民上城守护。金刚大众将并州围困水泄不通,日夕督令军士攻击。
却说使人至京师,将表文奏入朝中。高祖听的,聚集众臣议曰:“今刘武周寇打并州,任(甚)紧,谁人可往救之?”裴寂出班奏曰:“臣蒙陛下采录,未有寸功。今日臣愿领兵以解并州之围。”高祖悦,即下诏,令裴寂部大军一十万,前往并州,许以使(便)宜从事。裴寂辞唐主出朝。次日,点集大小三军,离京师径往并州进发。后人有《从戎曲》一章,单道军人出塞立功之事:
少年苦志讲孙吴,长大从戎学丈夫。
塞草已经来去路,城边那问骨髅枯。
旌旗舒卷骅骝急,霜雪飞飘堠火迷。
君不见:关中时,控弦尽用阴山儿。
何如一战平胡虏,吾人早寄仲宣诗。
却说裴寂领了大军,出离长安,迤逦望并州而进。至介休地界度索原屯扎。与右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谋曰:“宋金刚甲士骁果,近知救兵至,必度我远来疲竭,有乘我虚之意。可将众分为二壁,以防攻击。”姜宝谊从其计,将众军作前后壁屯扎。却说宋金刚听的长安兵来救并州,罗孔阳曰:“唐军远来,利在速战。今夜乘其虚而攻之,无不克也。”金刚将从之,尉迟敬德曰:“不可。主帅裴寂善知兵者,姜宝谊勇冠诸军。彼知我欲乘其虚,首尾连营。此去正坠其计矣。且彼众我寡,不宜平地置阵。此东十里上流,可先据以待之。”金刚大喜,留尉迟敬德围并州,自引兵三万进至上流,背水为阵。罗孔阳为左拒,陈焕章为右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葭芦中。裴寂军中已知贼在上流。寂引众将出平原,欲与金刚对敌。姜宝谊曰:“贼将以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阵,以拒我师。莫若分兵,前后击其首尾,则贼可破也。”寂以为不然,悉众而出。裴寂军望见贼兵稀少,一齐奔进,左军乱不成列。罗孔阳鸣金为号,葭芦中伏兵并起。钱九陇挺枪跃马,直进上流。宋金刚一骑飞出,两下相交二十合,不分胜负。右拒陈焕章率铁骑从横击之,绝其军于二队,唐兵大败。裴寂前后不能相顾,勒马望本阵而走。陈焕章一匹马从后追来。铁九陇因势失利,不敢恋战,率众杀回本阵。看见焕章追及裴寂,九陇拈弓搭箭,指定焕章面门矢来,焕章应弦而倒。裴寂得脱,弃了度索原,望晋州奔走。姜宝谊率众为后殿,不知路径,被金刚两岸伏兵用长钩套竿一齐截出,把宝谊坐下马绊倒,已被金刚众所获。杀死唐军于上流,水为之红。却说裴寂走至晋州,前后败兵陆续走到,报:“姜宝谊被金刚伏兵所捉。折伤军士无算。”裴寂听得失却姜宝谊,不胜悲惶。即遣使赍表,诣京师谢罪。表至,唐主闻宝谊被擒,泣下曰:“彼烈士,必不肯屈。定遭贼死矣。”赐其家物千段,米三百斛;下诏慰谕裴寂,复使镇抚河东。时刘武周破唐军十万于上流,乘胜进逼并州。元吉穷迫,众将心慌,窦诞进言:“今日之危,非力可敌。莫若弃城,走归关中。复起大兵来与金刚定夺。”齐王从其言,便欲带众人杀出并州。一人闻之,忙谏曰:“不可。”乃宇文歆。齐王曰:“城已将破,焉能久守乎?”宇文歆曰:“贼众虽胜,城中粮食充足,壕堑深固。点集精壮拒守,岂能遽陷哉。关中若知裴寂新败,必有救应兵来,贼亦不敢轻进,单虑唐军袭其后也。今若弃此,晋州以北非复国家有也。愿大王严守,为国家之保障。”刘政会亦劝请从宇文歆计。齐王无决断人随时许之。次日,绐其参佐,乘夜携其妻妾,开西门奔还长安。众人知觉无主,各乘势杀出。刘武周遂取并州,擒少卿留守刘政会。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于贼。
却说元吉走入长安,来见唐主,具说:“刘武周势不可挡,臣只得弃城走归。愿再乞兵,前去取复并州。如仍有疏失,情受军法。”唐主大怒,谓李纲曰:“元吉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晋阳强兵数万,粮食可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宇文歆不为严守,我当斩之。”纲曰:“王年少骄逸,诞曾无规谏,又为之掩覆。今日之败,诞之罪也。歆曾谏王,王自不改。每具表奏闻,乃忠臣也,岂可杀哉。”唐主始悟,引纲升御坐,曰:“我得公前后规谏,遂无滥刑。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遂赦窦诞、宇文歆,以元吉有失藩镇,坐免官职。既而讽诸宪官,下诏复其原职。八月,唐公薨,谥曰隋恭帝。
《纲目》断云:书薨何废帝也?自晋书陈留王曹奂卒,是后代兴之际废主皆弑,无有以卒书者。于是复见。
若唐者,可谓近厚矣。其永世也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