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造化会颠倒,其妙难预知。
  何况赤绳击,良姻固有时。
  夙昔心自许,只少米翁语。
  莫道以流萍,奇逢天付与。
  所以王马公,完而双凤侣。
  话说玉卿正要起身到任,忽值邹待泉求见,便邀入书房坐下,问过寒暄。侍泉道:“前日匆匆造贺,尚有一事,未及细谈,不知魏爷还要纳一第三位的如夫人么?”玉卿欣然道:“倘有倾诚妙严,愿求执柯。”侍泉道:“有一敞戚卢生,娶妾小玉,成亲未几,还游汉口。近有同栏寄书去,已殃在天津客邸。此女既无所归,必须改嫁。老朽忝在通家至爱又因此女国色无双,为此造府相闻。倘若魏爷肯纳,不须聘币。便当遣舟送至。”玉卿心下忽然想着买那关哥时,店主曾说有个松江卢客人,原来即是小玉的丈夫,正中机怀,满口应允道:“既承厚爱,怎有不具聘仪之理。”当日就留侍泉,吃了现成酒饭,备下彩缎四端,聘金二十四两,又有鸡鹅鱼肉,一副盛礼,遣人随着侍泉,送到庄上,侍泉因为趋奉玉卿把那礼物,一柳返璧,反添上尺头四疋,皮箱二只。那一夜又与小玉成亲,玉卿好不满怀欢喜,既而箫烛进房,把那小玉细看觉越觉丰容,比前娇媚,也不叙及别后情怀,连忙解衣就榻。
  小玉伸手捻那肉具,比前更觉丰伟数倍,吃了一惊道:“不意中了进士,连这件东西,也粗大了许多。”及凑合之际,甚觉一涩难容,怎当小玉欲心如火,也不管牝户紧痛,扳住就干,狂抽狠顶,足有二千,弄得小玉死去复魂,无般不叫,乃轻轻问道:“瑞娘子近日光景若何?”小玉道:“只为郎君别后,朝思暮想顿成弱病,今已死过三个月了。临殁之时,再三托妾,转致衷肠,就在碗边和泪写诗,命妾寄君,以见寥别之意。”玉卿连声嗟叹道:“可惜!可惜!”已而云残雨止,起身下床,挑亮灯火,命小玉取出瑞烟诗稿,展开一看,乃是五言近体二首。其诗云:
  无计留君住,相思可奈何。
  梦中欢会少,衣上泪痕多。
  晓鸟啼红树,春江满绿波。
  只愁魂易化,不复听清歌。
  其二
  相逢翻惹恨,一别信茫然。
  薄命身何惜,伤心病莫痊。
  郎君就弃置,死后岂相怜。
  心似寒比,如山起夕烟。
  玉卿念了数遍,不觉怅然道:“有此诗才,更兼美貌,使其夭折,予之罪也。”说罢,又连声叹息。小玉轻舒粉臂,勾住头颈,嘻嘻笑道:“人已死了,想也何益,只是日后不要爱了别人,把我撇在脑后。”玉卿亦便回身抱住,灭烛下帏重作巫山之梦。只有了音婉娘,冷冷凄凄,一夜寂寞,到得次日,玉卿将欲下船,又令山茶过去,请出二娘作别。空在后门,催请数次,二娘终不出来。唯书绝句一首,着山茶递与玉卿道:
  掌上珠亡已断魂,当时深悔效巫云。
  只今心与寒厌比,总有花开亦闭门。
  玉卿看诗,遂不敢相强,先令家眷登舟,随后自奕开船,前向武林进发。不消数日,已到钱塘,少不得参见上司,点检库岳,以至按文放告,悉照前任规式,只是不要一文,唯以宽爱为主。其时杭州府知府,姓赵号唤彦庵,乃是金陵人氏,深爱玉卿年少才高,又精于吏治,每遇疑难词讼,就批在钱塘县审问。玉卿搜剔弊端,决断如神,所以具招申报,赵府瘭莫不事事称善。在任倏忽半载,真个颂简民安,只是挂念非云,再着褚贵,直到南京,探访竟无消耗。忽一日,赵府尊备列酒筵,单请玉卿一个后卫赏梅。饮至半酣,赵公唤过门子,取出文房四宝,即以梅花索诗。玉卿不思索,援笔一挥,估成纸张句一首道:
  独于雪里见幽芳,玉质冰肌爱澹粘。
  东阁一樽吟赏处,好留清影伴甘棠。
  原来赵公闻得玉卿尚无正室,甚有择婿之意,所以命题面试,及见矢口成章,清新妙绝,不觉满面堆笑。唤过门子,连送三大犀杯。玉卿饮罢,便以酩酊为醉,起身谢别。次日早堂,忽报南京史相公来拜,玉卿慌忙引入宾馆,分宾主坐定。玉卿道:“小弟缪叨制锦,已难胜任,况兼敝治。乃是闽尊要路,往来官长如云,终日疲于奔走,始知作令之苦百倍牛马,此陶潜所以不欲为五斗折腰也。今辱年兄远过,所恨囊橐萧然,无以供登山十日之粮,殊为有罪。”史维翰笑道:“小弟此来,无非避脱量尘探求清胜,既得年兄做了贤地主,又值敞亲赵翁,叨居五马,所以为寻山觅水之计,非敢做抽丰客也。”玉卿道:“原来太尊大人,即是令亲不知年兄乍到,曾有尊寓否?”史维翰道:“只为昨暮到迟,不及与观梅之宴,已蒙蔽亲送在吴山作寓,只是彦老仰慕大才,有一爱女,欲招年兄为婿,特托小弟做媒,幸勿推却。”玉卿道:“小弟名微德薄,岂敢坦腹乔门,况有一件未了苦怀,万难从命。”史维翰再三磬诘,玉卿不能隐瞒,便把非云一事,略露始未,史维翰道:“既然如此,小弟不能强欢,容候回复彦庵,再当请教。”言罢起身别去。玉卿一待早堂事完,便命打轿,直到吴山回拜。史维翰道:“小弟须已转术尊意,彦庵大有不悦之色,只怕这头亲事,年兄不能固却。”便在袖中,取出一张残纸道:“此乃赵小姐咏梅二绝,特浼小弟呈政,足与佳制相并否?”玉卿接诗展视,那笺上写道:
  陵陵冰骨雪难欺,月下幽香暗掠衣。
  如谜广平重作贼,寿阳点头莫疑非。
  其二
  独持贞操谢东君,肯与凡葩共依群。
  绝坚不愁渔笛到,竹篱寒伴一凌云。
  玉卿讽咏一毕,史维翰笑道:“有此佳章,可称闺秀,若与年兄作配,真是一双两好,况且敝亲既署府治,吾见每事,还要仗彼照拂,设或坚辞不允,只恐日后未必相安。此非晚弟苦口极劝,悉知年兄心事,乃是忧生不测,岂为负义不情,还乞三思,勿贻后悔。”玉卿沉吟半晌,徐徐答道:“既承仁兄谆谆劝论,小弟敢不屈从,只是寒陋儒风,唯有荆钗薄聘,还有借重鼎言,方免异日见罪。”史维翰欣然领诺,既而茶换两杯,玉卿起身登轿,史举人即到府署,回复赵公。自此就备了一个行聘吉日,及聘定已过,倏忽又是亲迎日期,只因玉卿才名素着,不要说理刑通判破格相看,就是抚按宪台,莫不交口奖誉,一闻就亲本府,自满城士绅,以至邻邑大尹,俱来馈道贺礼。及到了结亲那一晚,合衙门的史书快,没有一个不来执事。那提灯执炉的,远接数里。玉卿戴了一顶簇新纱帽,插上两朵金花,身上穿上一件大红圆领,脚下粉底靴,坐在轿上,一路行去。两旁挤看,真个人人喝彩。既而尊雁已毕,娶进私衙,那赵小姐凤冠霞帔,玉佩叮当,打扮得胡然而天,胡然而帝。双双交拜之后,请出了音婉娘,小玉一齐见礼,及至迎入洞房,坐床合卺,诸事俱完,使令众从散去,两个就在花烛之下,脱了袍带卸去珠冠,把那赵小姐仔细一看,原来即是志凛冰霜,有情有节的卞非云也,玉卿又惊又喜,细细问道:“下官为着夫人,时刻想念至今遣役,在外探访,所以同年作伐,本府招亲,下官几次推辞不肯允诺,谁想夫人,已做了千金小姐。但不知慕南救脱,为何得于赵翁相遇,随任临安,试把别后事情为何细说一遍。非云便把卞须有主婚,戈士云逼娶,以至慕南载到吴江,又遭船户顾四,心怀不善,及话至黑夜荒效到江投水之处,不觉双泪交流,惨然泣下道:“此时又恐多露沾濡。”寻思无计,便与兰英抱头痛哭,跳入江心。恰值赵老夫人到任经治,在船未睡,便令水手打捞,诘问根由。妾即备陈苦难,原来赵爷年近六十并无子息,因此就把妾来承继为女。自从到任以后,殷勤看待,胜似亲生一般。及君作辛此邦,每有申文到府,赵爷退入私衙,便向夫人称誉。妾又害羞,不敢重提始未,不料前日忽与夫人商议,竟欲招君为婿,妾心暗欢喜,以后闻君再三推却,足见眷恋不志之情,只是良姻得就,苦尽甜来,虽云天作之合,实出于赵爷继父之大恩也。”玉卿道:“只为下官一时失误,致令夫人受尽苦辛,赵公大德自然没齿感戴,唯那兰英同时赴水,亦会救得否?”非云道:“虽则同到江边,投水之时,你我不能相顾,到得次早,又是开船甚速,想必死在江中,至今不胜痛恨。”玉卿见说,嗟呀不已。又问道:“既到吴江,为何慕南不全终始,又是半路相抛。”非云道:“彼时刚与仇人遇着,忽被公差拿解,以致乖张,非由慕南不能,周旋之故也,但不知母亲可曾平安无恙,那卞须有戈士云,不致再有笑说话否?”玉卿也把涉讼情由,二娘契素,戈卞紧狱之事,细述一遍。因笑道:“夫人既知下官,只该说个明白,怎么藏头露尾,几乎亲事不谐。”非云笑道:“前日所寄梅诗,原以贱名为韵,分押末句君自不能详忖,怎好怪妾。”玉卿又取二诗,读过一遍,果见结末分押非云二字。不觉大笑道:“夫人真有灵慧,下官愚矣,一时不能解喻,反为得罪了,只是玉漏将残,休把良时虚度。”非云道:“夫妇之情,原不在乎枕席,羞羞答答,乞君饶了罢。”玉卿道:“下官只为夫人,三年以来害得梦倒魂颠,七死八活,今夕合浦珠还,真是喜从天降,我已顷刻难捱,仗得故为推阻。”非云微笑道:“若是今夜,真是有一个娇娇滴滴的赵氏小姐,只怕又把卞非云丢在东洋大海去了。”玉卿发誓道:“下官一片真诚,可以质之鬼神,夫人为何不能相谅,反是这般罪责?”
  非云道:“既然一心为我,已有三个美宠,设或不为想念只怕已有三十个了。”玉卿双膝跪下道:“下官知罪,还乞夫人恕饶。”非云忍笑不住,一把拖起道:“妾非妍妇,君亦何必作此惧内之状。”玉卿便双手抱腰,扶上绣榻。解衣之际烛火犹明,只见皓体呈辉,并无织毫斑点,及至大便之处,丰肥柔滑,其臭如兰。此时玉卿魂荡意迷,忍不住启股就刺,哪知嫩蕊含葩,岂堪实闱真捣,非云哀声唤痛,鬓发俱松。玉卿狠命顶进,只觉牝中紧狭,妙趣难言,既而抽到数百。非云挣出一身冷汗,气力全无,吁吁发喘道:“头目森然,几欲晕去,愿姑饶我,以待明宵尽兴罢。”玉卿亦觉忍耐不住,便即披摩(靡)而逝矣,取出绫帕视之,只见腥红乱点。遂呼侍婢藏之笥匣,原来二人叙话,已至狎爱之际,了音小玉婉娘,俱在房前窥听,前前后后,无不听得明白。到了次早,三个急辨(扮)晨妆一齐走到床前问安称喜,既而出来,刚直玉卿早堂事毕进入私衙。婉娘戏道:“新郎新郎,速进兰房,为我发退书吏。
  今日不坐晚堂。”小玉亦笑道:“只怕新郎难做,夜来跪得膝疼。”了音道:“膝也不疼,只是罚了一个极咒。”玉卿带笑,骂了一声进房半晌,遂即出堂打轿,拜谢赵公。随至吴山道观,谢了史举人。又即差人至松(江),接取二娘到任。自此琴瑟在御,真有静好之风。那非云治家,井井有条,兼且宽严相济,待下以恩,所以婉娘了音小玉,无不欢喜,或时抹牌下棋,或时弹琴赋诗,心合意和,就如姊妹一样。在任瞬息二载,忽报行取进京,恰直赵府尊任满朝观,起身之日,满城士庶,若老若幼,莫不攀辕哭送,直至秀州方才转去。赵府尊自向平望进发,玉卿回至松江,真个贺客填门,一时声热势赫奕,此时戈士云,因为有病保出死已数日。只见胡仲文邹侍泉父子,俱来拜望,再三求道:“士云已死,其子犹在狱中,至于戈卞二人,虽则负罪深重,然以尊夫人既已珠完壁(璧)合,还乞台下,开恩释放。岂惟三人,举家感戴,既晚生辈亦沾德无穷矣。”玉卿只得依允写书县尊,登时放出,原来旧令李公已转调福建闽县知县,去已年余了,玉卿完理家事,急忙起身进京,要知陆授何官,且待下回解话。小玉有缘,既得侍泉送至。非云巧遇,又逢刺史招亲虽是玉卿之福,前世修来,然做官不要钱,就该有此好报。收煞前案,没有一处放空,自非栖心子毫,怎得活描至此。合卺之夕,非云心下明白,只有玉卿,尚在暗理,(里)昔唐六如尝有诗云,只道乍相逢,曾在花阴遇。不谓两分离,今宵又一处,此诗极得玉卿相会惊喜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