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陈杂录》
  《握奇经》最晚出,自汉讫隋,不著录。惟唐独孤及作《风后八陈图记》,与此书一一吻合。夫风后八陈未见前闻,独狐及何据而作记?其作记也,据《握奇》已行之本也。且记中明言之矣,曰:‘天宝中客有为韬钤者,得其遗制于《黄帝书》之外篇,裂素而图之。正谓李筌也,筌生天宝时,以少室山布衣谈兵干世,始伪托《握机》,欲上于朝,未果,其自为之书有《太白阴经》,其托为者又有《黄帝阴符》,与此书假托风后同一例。《阴符》之伪,宋人知之;《握奇》之伪,宋人昧之。由有《八陈》为之前也。
  明.唐顺之《武编》引宋神宗之言曰:‘今之论兵者,皆以李筌《阴经》陈图为法。妄相眩惑,无一可取。如其说须两敌相遇,遣使预约战日,得一宽平之野,夷阜塞灶,伐草诛茅,如射圃教场,方可尽其法,其不可用决矣。然宋朝士所演‘握奇陈图’一首即上于其时。夫岂知斯图之正本于李筌耶!
  李焘长编《太平兴国》四年契丹入寇镇州,都钤辖刘延翰帅众御之,先是上以陈图示诸将,俾分为八陈,至是虏骑坌至,赵延进乘高望之,东西亘野,不见其尾,翰等方按图布陈,相去数百步,延进谓翰等曰:‘今虏骑若此,而我师星布。彼若乘我,将何以济?不若合而击之。’李继隆亦曰:‘兵贵通变,安可预料。’于是分二陈前后相副,大破之。此临陈不泥,用八陈而胜者也。
  元丰三年,赵[上卜下呙]言:今欲大阅汉蕃陈队,且以万二千五百人为法。旌旗麾帜各随方色,其八队旗别绘‘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枢密院言陈队旗号各绘八物,虑士难辨识,且其闲亦有无形可绘者云云。此言足正庸将之信伪矣。
  郭逵慷慨喜兵学,神宗尝访八陈遗法,对曰:‘兵无常形,是特奇正相生之一法耳。’因为帝论其详。在延安使以教兵,久不就。逵择诸校习金鼓,屯营六十四人,使一人教一队,顷刻而成,尤善用偏裨,每至所部,令人自言所能,暇日阅按之,故临陈皆尽其技。
  明靖远伯王骥沉静有大略,尝阅师覆舟山,北问将校曰:‘部伍行列若何?’曰:‘队各五十人,为一字,闻鼓则变为方、圆、斜、直之势。’骥笑曰:‘此何以约束,兵五人为伍,必一人居中执旗,四人立四面从其进止,赴敌,则相顾应,四人死,中一人不得独生。由五人至二十五人为一队,最中一人执旗稍大,以令其四面,又倍而成五,为百廿五人。再倍为二百五十人,为一营,左右前后相应,而听于中,以半分寄四隅,与中为游击出奇,而正兵坚驻不动,又以五营如前法,分布听令于主将,其下由伍而队而营,各有一人为中,以将令令众,如是岂有纪律不严、约束不齐,而功可成哉![《武编》]
  曾文正公与王璞山书曰:‘陈法原无一定,然以一队言之,则以鸳鸯、三才二陈为要;以一营言之,则一正、两奇、一接应、一设伏,四者断不可缺一,此外听足下自为变化。将多人以御剧寇,断不可无陈法也。又云:‘陈法初无定式,然总以《握奇经》之‘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为极善。兹定以五百人定为四面相应之陈,以为凡各陈法之根本,各营均须遵照。兹附去一纸,其每队之鸳鸯陈、三才陈前已刻式。兹亦附去一纸。
  初定〈营规〉云:出队要分三大支,临时再多分几小支。凡有房屋之处,须分一支以防埋伏,小山之后须分一支,树林之中须分一支。又云:前队用好手五百,以备冲锋;后队要好手五百,以备救败;中队大队略弱些也不妨。前队若小挫,后队好手出去救败;前队若得胜,后队好手不动,专等收队时在稍尾行走。
  陆军〈得胜歌〉云:出队要分三大支,大间一支且扎住,左右两支先出去,另把一支打,接应再要一支,埋伏定队伍,排在山坡上,营官四处好瞭望,看他那边是来路,看他那边是去向,看他那路有伏兵,看他那路有强将,那处来的真,贼头那边做的假,模样件件看清,件件说说得,人人都胆壮,他呐喊来,我不喊他,放枪来,我不放他,若扑来,我不动,待他疲了再接仗,起手要阴,后要阳出,队要弱收,队强,初交手时,如老鼠越打越强,如老虎打散,贼匪四山逃,追贼专从两边抄,逢屋逢山,搜埋伏队伍,切莫乱分毫。
  日记云:窄路打胜仗,全系头敌数人,若头敌站不住,后面虽有好手,亦被人挤退了。
  胡文忠致鲍春霆书论募兵曰:假如五百人、六百人之营,放哨官五人、副哨五人,既已精选哨官矣。哨官又各选十长可信者十人,十长管十人,只要同队有可信者二人,则其余六人均不能跑,何也?出队不过六七成,为定一队不过六七人,有三人胆大,则其四人不能不同行,即有退缩,一查而知,打三五仗之后,胆小者亦变为胆大矣。总之,治兵在‘提纲领’三字而已,择营官、择哨官、又择什长,则万无不胜之理。
  又扎云:照得本营抬枪、鸟枪,与刀矛分队相间而行,是长短相兼、奇正互应之法。至李道湘营陈法,则第一队至十六队均是枪炮与刀矛相兼,虽悍贼四面攻袭,而我兵可以常胜。本部院心以为然,改而师之,该游击拟抬枪百人为一队、鸟枪百人为一队反,复思之,仍不如师法李道章程分哨分队,刀矛夹护为稳。假如临陈之时,或贼分五路而来,则我分五哨以应之,哨中各有抬枪、鸟枪、刀矛;或追贼之时,零星四散,亦不能不分哨以追之,则各哨皆有抬枪、鸟枪、刀矛相护,乃合长短兼用之法。又如一营深入贼中,贼众三面抄袭,则各哨分三面抵御,各有枪炮、刀矛,较为得力。
  又与左京卿书丈之所长在,远谋大略,一旅之政不足谈。然治军必从十长、百长、营官起,基专意此五十余人乃有实际,而实则只须专意营官一人耳。
  又与叶介唐书云:营官、哨官、十长均须久经战陈,实有成效可考者,乃可备选。盖营官不得人,则一营皆为废物;哨官不得人,则一哨皆为废物;十长不得人,则十人皆为废物。滥取充数,有如无兵也。
  又论练勇云:标式以选精锐,不可专用火器也。宜长短相间,长兵者枪炮弓箭是也;短兵者,刀矛镋棍是也。叔世人心怯儒,偏重火器,谓可杀贼于百步之外;无跳荡搏击之危,非特贼刃难加我身,并贼血亦不得污我衣,且隐计于百步内外开炮,若见势头不好,弃枪炮逃去,贼追不及,何便如之!兵因火器强,亦因火器弱。诚然!诚然!昔冉子用矛入齐师,孔子称其义,为其奋勇直前、舍生以合事宜也。乌枝鸣用剑败华氏,谓用少莫如齐致死,齐致死莫如去备。此二事乃兵家不传之秘,后世得其秘者,岳忠武之背嵬军五百人、本朝岳威信之马兵三十六人、杨昭武长枪手百人,皆是也。
  【后序】
  近人有为西国练兵说者,曰:其用骑兵也,进则居前,退则殿后,未陈为冲突之需,既战为夹击之用,其法始成一队,继分两翼。其用步兵也,炮队在前,枪队在后,刀附于枪,不设别队,初战尚远,先以炮,渐近以枪,再近则手枪,逼近则刀刺。其演法一日两次,七日一息,专习步骤间,演手法不加火药,加火药岁止数次。若新募之勇,先令排班齐立,教以前后左右旋转方向,无有先后,然后教以步伐,脚必相同,步必有准,步法熟乃教以陈法。一行变两,两行变四,反本还原,复合为一。其最佳者为方陈,外密如墙,内施火枪,利于平原旷野,以拒马队,骑兵遇之辄失利。此其说之大凡也。嗟乎!古法八陈之废于唐宋也,人人皆以为不可行也,然西人固已行之矣。且行之得效,而谈时务者,目为西法,不复深究其由来,然亦幸陈图多伪,托西人得其粗,而不尽得其精,故仓猝遇大陈,马队之包抄而不易退出也;能野战制胜,而攻城专恃火器,不克捷登猛进也;其驻队纵能坚忍,而以树林隐翳之炮队击而摧之,有余也,且贪用大众,散住民房以扰民,及其陈而后战,但能恃众淩少,不能出偏师以用奇也。然得古法之一二,即可以练兵蓄锐,则又因以知实用之胜于空谈万万也。故端居发愤,而述为此篇。韬庐子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