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小二闻得时迁言语,不忿吵嚷,时迁冷笑道:“便是你这店里没一样宝刀神兵,难道是错的?你这里只好骗那些寻常厮鸟的银两,哪里做的起几千几万两黄金的大生意?俺们自去别家寻,不吃你哄骗。”那小二愈忿,只是合着吵闹,早惊动里头,就走出条汉子来,叫道:“阿六,你如何这般不晓事,和客人合口?几番说你不改,只是妨我家生意。”那小二委屈,道:“主人,这两个外乡牛子轻我们,只说我们哄骗。”那汉子道:“入门来便是衣食父母,人家说话自有分寸道理,哪里好仔细计较?你只是脾气好些便是,便是骂你也不要恼,且将笑脸出来。”回头向这两个道:“这厮没眼色,客人须不和他一般见识,但要什么兵器,小店但能为力时,自效绵薄。”时迁听他说话,知他是店主人,不敢怠慢,道:“便是我们受主人家命,要出来寻样宝刀神兵,好买回去与主人家争口气,因听得贵家的名声,几千里寻将来,却为这小二哥说贵店只有寻常军器,因此烦恼,说些言语,得罪了这小哥,却是俺自家的不是。”那主人听得,笑道:“珠玉在椟,虎兕在柙,这外面店铺陈列的果是寻常军器,俺段家百多年老号,却自信也有几把好刀剑,虽比不得莫邪干将,龙泉太阿,却也算得利器,既是客人要寻时,不妨进来看看。”这两个听得略有些头路,心下大喜,当下随那店主人进内进厅里坐定,那主人道:“虽是不合探问,无奈祖上规矩,俺段家自传下规矩,但是那一等利器,不敢轻卖,只恐被歹人将来做那不仁义的事,因此令俺段家蒙羞。看两位也不似寻常人物,敢请说出身份,就说这买剑理由。”时迁道:“俺们自是黄金城里张大善人的心腹,这位熊大哥便是张府总管,为府里独生小主人好武,最爱这等神兵利器,如自家性命也似,却不合和人家赌赛,被那对头将把鱼肠古剑出来,将俺小主人收藏的宝刀利器都削了,比得泥土不如,因此小主人惭恨,生起病来,只是一口气堵着,看看待死。主人家无奈,因此使俺们出来,将万两黄金,要寻把胜于鱼肠剑的神兵,听得贵店名声,因此便千里迢迢赶来这酆都城来,主人但有这等神兵时,随要多少金银,俺主人都不吝惜。”那店主人听得,脸色变了,道:“昔古人云,越王勾践有宝剑五。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太乙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剑三、小剑二。一曰湛庐,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乃天下神兵,阖闾之时得其胜邪、鱼肠、湛庐。时阖闾又命专诸以鱼肠之剑刺吴王僚,吴王僚身穿三重精甲,犹被此剑破甲透胸而死,可见此剑之利,只是此剑失踪已久,传为神仙收去,那人却又从何处得来?既是此剑时,要想再寻更胜过的,只怕枉费功夫,小人家里藏的这几把刀剑,都远不如此剑,并不敢虚言欺诳,蒙骗客人金银。”时迁两个听得,都自叹气,杨雄道:“先生高明,难道普天下就没有再比鱼肠更强的神兵?还烦指点俺两个,免得俺无面目回见主人。”就袖里取出两块金子来,道:“黄金二十两,为先生茶酒之资,休嫌轻微。”那商人自古来爱的是财,见得这两块火炭也似金子,如何不喜?那主人喜道:“略无寸功,怎好生受客官金子?”杨雄道:“但请先生指点,教俺寻得神兵,有面目回见主人便好。”那主人道:“干将鱼肠已是人间神物,如何还有能胜过的?要是时,除非是那样上古神兵,只是此物说说则可,却是求他不得。”杨雄道:“就请先生说来,少增俺见识。”那主人道:“便是上古时蚩尤作兵,以伐黄帝,炼得宝物,那其中一样神兵,唤作昆仑刀,砍金切玉,如批水腐,最是锋利,想来自强于那鱼肠了。后来黄帝杀了蚩尤,因将这些神兵分镇天地人三界,却是阴世分得七件,都收在武库之中,乃是镇库的重宝,几千年来不曾出现,你家主人纵有金山万座,却也难向大王求得此物,所以说是只可想他也。”杨雄听得失望,道:“原来此宝在武库之中,却不知那武库在哪里?”那主人无心,如何知杨雄套话?就道:“你外人自然不知,那武库挨着太仓,就在大王宫殿西北,乃是森严重地,重兵把守,内有许多机关,还有灵獒巡视,此宝更藏的严密,除大王数人外,无人知他藏处。”杨雄道:“原来如此,既是这般,眼见得是无可能买得,小人只得空手回去见主人。”就和时迁告辞,那主人殷勤送他两个出来,看他们去了不提。
却说两个出来,走到僻静地里自来商议,杨雄道:“既是他说得明白,我们自去那武库边上走走,看那形势,夜里方去盗刀。”时迁道:“这店主和甘将军说的倒一般,里面多有机关埋伏,又有什么灵獒,且不知那刀的所在,此事果然棘手,非是小弟怯了,只觉得此事打草惊蛇不得,不如就去萧先生那里商议,请他别画条计策。”杨雄听得,睁着眼冷笑道:“你如何不是怯了?便有这萧先生时,你就去求告他,若是无时,这刀便盗不得了?岂不受尽人耻笑?你便是贪生怕死,既不敢时,我虽无你那高来高去的本事,却自也敢去。”时迁听得满面赤红,强忍了恼道:“哥哥如何这么说?小弟既与哥哥来这酆都城,便是要把刀盗回去,完了军师嘱托,如何敢贪生怕死,误了山寨大事?既是哥哥疑心时,小弟便同和哥哥去查看,今夜就潜入那武库里尝试。”杨雄道:“既是如此,就今夜里去盗刀。”两个心里都不喜欢,因此再无言语,就先走街串巷,来那武库边上看形势,见那一带都是荡荡高墙,七八丈高,大石砌就,墙边又自挖了深壕,下面密密地布了铁蒺藜,倒和个城池相似,又见那高墙上都建了敌楼,自有军士巡哨,一队来,这一队才去,极是严密,杨雄和时迁见了,做声不得,只是杨雄话早说得满了,此时却难退步,便强自道:“他便建这城子,怎碍得我们?今夜就爬过那墙去,去里面查看些底细。”时迁又不喜欢,淡淡道:“万事任凭哥哥,小弟自随着哥哥。”当下两个先回客栈边,就寻家小酒店闷坐着吃酒,直到上灯时分,方回客栈来,就自家房里胡乱歪些时候,且养精神,到二更时分,两个听的四邻都无了声息,方就暗暗起来,都结束了,时迁自带了随身物事,就和杨雄捏着手脚,就潜声息出客栈,奔武库边上来,却喜这夜黑云遮得月,因此上掩得身踪,两个到得武库边壕上,正正的就听二更三点的更声,见那墙上灯火昏乱,正是巡守的乏上来,时迁悄声道:“前面过去凶险,哥哥可就这里等,待小弟翻墙去里面探来。”杨雄将话说得满,便道:“哥哥差我们两个来做事,如何只要你冒险,我自和你同去,就有疏虞时,也有个救应。”时迁自知杨雄性高,见他这般说,不敢不依他,道:“哥哥万自小心!”两个就来壕边,却是时迁自备得水靠,两个就结束换了,将鞋袜护膝结束在包裹里顶在头上,下壕里走过去,却是此时秋残冬至时候,且喜壕里水浅,不过没到胸口,两个趟过对岸,就芦苇丛里又换下水靠,却见一地的铁蒺藜,密密的布着,时迁早准备了,就取客店中掳来的两条棉被,铺在地下,两个走上那棉被去,走上几步,便回身就身后那条棉被取来,再铺在前面,更兼两个的鞋底里都衬了铁片,因此不怕这铁蒺藜,就直到墙根边,时迁又悄声道:“小弟自过墙去,哥哥可就这里等候小弟。”杨雄执意道:“你但上去,自将条绳子来接我,我自和你同干这遭事。”时迁做声不得,只得就囊里取出那飞抓来,就觑看的分明,放了绳索,就抖得几抖,脱手甩上城去,却是那抓钩上都厚厚衬了软布,时迁手法又高,因此钩住城堞,几无声息。时迁拽几拽,就知确实了,方款款的拽了绳索,一步步走上城去了,将到城头,听得鼾声,时迁偷头看时,见两个小军正倚着墙打盹,时迁就吐舌头,将身子一提,就翻上墙来,只似叶落无声,四下一张,见再无动静,方就身边取出那把雪花尖刀,就呲着脚步,溜到这小军身边,就看得一个咽喉分明,将刀去咽喉上一拖,这小军无声无息,已自了帐。时迁回身,又把那个也杀了,听得再无声息,方探身出去,就与杨雄打个面,做个手势,将另条绳索垂下去,杨雄大喜,就接住那绳索,拴在腰里,将绳子拽两拽,时迁知了,就拖那绳索,将杨雄接引上去。两个上得墙来,喘息定了,方来另边墙边看那内面形势,却见里面黑压压的都是大房,一般的巨石砌就,只看不清几百千间,两个暗叫声苦,时迁道:“似此怎生是好?已杀了两个小军,最迟明日也吃发觉了,只可今夜里就成功。”杨雄道:“既是如此,且就找那守库的官儿逼问,他既掌守此处,必然知道。”时迁道:“如此也好,这里有这两个小军衣服,你我就可剥了穿上,就装做巡逻样子,且去探问那官儿去处。”杨雄道:“正合如此做。”两个就把那两个小军衣服剥了,带着血污穿上,把两个尸身都拖拐角黑影里去,方就拿了那两个小卒的枪刀,将大笠子都压到眼边,就捏手脚,且觅路下城来。就到下城去处,却早见前后火把,七八个军卒拥簇着个官儿上来,回避不及,这两个只叫苦时,早有头前军卒喝问道:“大人巡视,你们这些厮鸟且住!”两个做声不得,只得就将身子且缩黑影里去,就装模样跪在路边,那些军卒早拥簇着那官儿上来,就听那官儿道:“你们守哪处的,这等时候如何敢擅离职守?”两个人低了头,回答不得,早有军卒喝道:“大人问话,如何不回?”时迁叫苦,只得道:“小人两个肚子内急,因要下城去寻方便,不想撞着大人。”那官儿怒道:“本官这几日不出来,你们便这般懈怠,恰不是该死?左右与我拿下了,就明日里重杖打杀这两个贼厮!”两个都惊,早见几个军卒如狼似虎,就近身来,时迁叫苦,杨雄忽得冷笑,就掣出那把刀来,劈面砍去,先剁倒一个,那几个军卒和官儿都惊呆了,叫喊不出,杨雄手快,就劈头砍去,早将四五个又杀翻,时迁本自伶俐,见杨雄动手,就地下跃起来,就扑到那官儿身边,将刀逼住那官儿咽喉,低声叫道:“不要叫!”那官儿早吓的瘫了,却见杨雄如砍瓜切菜,将那余下两三个都剁翻了,这些军卒无一个惨叫出声的,只是那刀快,只杀的尸满城头,血溅火里。这两个就逼住那官儿,待问他时,早听得城下有人道:“上面什么动静?如何这般大?”正是:
方自血雨解势危,又惊疑喝坏事来
且说杨雄时迁两个潜武库里来盗刀,恰正撞上那官儿,当下两个动手,将那官儿左右军卒都杀翻了,拿住那官儿,却被城下人喝问,时迁念头快,就低声对那官儿道:“快把底下搪塞住了,就不伤你!”那官儿本只是发抖,听的这言语颤声道:“好汉,你不伤我性命?”时迁道:“你但听老爷吩咐,便不伤你!”那官儿略安下心,只得就城下道:“是本官责罚这两个不守法度的贼厮,左右但与我下手狠打!”时迁直着嗓子便惨叫起来,底下听得是本官声音,便不再做声了。这两个松口气,却把那官儿拖去黑暗去处,杨雄低低的问道:“你是谁?在这库里做的什么官职?”那官儿战兢兢的道:“小人莫高,是兵部军器司的主事,就权勾当这武库公事,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就求好汉哀悯,留此残生性命!”两个想不到误打误撞,倒拿到了正主,不由得都大喜,杨雄就把刀面去他脸上撇两撇,就道:“我们此来特向他借一样物事,你但取出来,就饶你!”那莫高战兢兢的道:“好汉但要什么?便是千百两银子时,小人也尽力包办。”杨雄冷笑道:“老爷们不要金银,单来取一把昆仑刀,你但取出来与我们,就饶你性命,另送一千两黄金与你!”莫高大惊,道:“昆仑刀是本库的镇库重宝,如何敢失落了?那是诛九族的罪名,再说小人也不知他的藏处。”杨雄冷笑,就使粗布塞了他的口,一刀就他心口去处捅进去,,却只浅浅的扎进三分去便收住,又各去他腿上割一刀,就割下两块肉来,才冷笑道:“你若不说时,便这般零零碎碎的割了你,才将你心肝取出来,教你受尽罪,若是爽快说时,却饶你性命!”莫高又惊又痛,脸色煞白,浑身如筛糠也似,只是啄鸡般把头来点,杨雄冷笑,就他口里取出粗布来,道:“要命的就说!”那官儿忍痛道:“小人自说!自说!这刀就在这武库西南去处的佛堂里,在观世音像下的盒子里,好汉饶我性命!呀!”却是脊背上又被杨雄浅浅的割了一刀,口却早被捂住了,因此叫声都闷住了,杨雄冷笑道:“你这厮诈谎,这等镇库重宝如何竟收藏在佛堂里?什么观世音的像下?”又放开那捂口的手,那官儿莫高心中恨极,却也怕极,只得忍痛道:“小人说的委实是实话!实话!便是那昆仑刀传说是蚩尤用的上古神兵,有无尽杀气,附有无穷杀孽,所以四十余年前南蛮鬼王陷了酆都城退去后,地藏王菩萨为厌兵气,就将这武库西南去处建起佛堂,将那刀埋在地下,上面用佛像镇压,以消南蛮鬼方的兵势。”两个听他说得这原委清楚,方自信了,杨雄冷笑,忽得道:“那边来的是谁?”莫高和时迁吃惊,都转头去看,杨雄就捂住莫高的口,就一刀自他心里扎进去,这官儿挣得两挣,便自死在地上,时迁惊道:“我们都说饶他,哥哥如何又杀了他?“杨雄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等行事如何能软了手?倘是放过他,却被他声张了,岂不坏了山寨大事?所以饶他不得。”时迁听得默然不语,眼见莫高死得两眼突出,心里只是暗暗叹息。杨雄道:“事不宜迟,既是问得清楚,我们作速去拿那刀来。”起身便去,时迁无奈,只得随后跟来,两个就下城来,却是虽见有看守的,却是这时更深都困乏了,两个又自穿了那小军衣服,因此不来喝问,任两个走到西南去处,果见一座佛堂。两个大喜,进得佛堂,见那长明灯有小海子大,照的佛堂通亮,正中是如来三世佛,旁边自有八菩萨,罗天诸佛,并金刚怒目,揭谛横眉,杨雄早看见那尊白衣观世音像,心中大喜,就过去扳那神像,时迁急道:“哥哥小心,恐有机关。”杨雄道:“你如何只是小胆?眼看这刀是我们拿了,便不用寻那姓萧的,自拿了刀回山去显我们光采。”说着便把那菩萨像搬下来,就见地下一块黄缎子,杨雄就揭开来,却是下面坑里果有个黑沉沉的铁盒子,杨雄大喜,伸手就去拿那盒子,拿在手里,待去揭那盒子时,早听得天塌地陷一声响,从佛堂上面早端端正正落下个大铁笼子来,就把杨雄罩在里面,地下就伸出许多挠钩来,将杨雄搭住,时迁站的远些,躲过这劫,却也惊呆了,过的片刻省过来,只是叫苦,却见杨雄在笼里只是挣扎,那挠钩愈紧,都陷进肉里去,却怎脱得?时迁忽然省得,叫道:“那刀既是削铁如泥,哥哥可取出来,就削了这挠钩笼子!“杨雄忍了痛,就扳开盒子开时,两个都叫起来,盒子里只是空的,哪有什么上古神兵?两个目瞪口呆时,早听得外面声响,就千百军卒拿了军器,执了火把,拥进来擒拿这两个,时迁只是叫苦,拔了刀待向前死拼时,杨雄早叫道:“你莫要管我,且自逃出去寻个计较!不可都陷在这里,误了山寨的事!”时迁听得,就咬了牙,跳上那佛像顶上去,就取出那飞抓来,丢去梁上绕一绕,就自腾起身子来,随那绳子直荡出佛堂去了,那些军卒都吃一惊,赶杀不及,却是时迁落在地下空处,就即腾起身子,向黑影里飞走腾跳,众军士大喊追来,如何及得上时迁做惯了贼的积年,猿鸟般的轻捷,只是追赶不上。便发箭去射时,也都落空,早被时迁就赶到城上,就寻着那绳子溜下去了,就自城壕里扒过去,向黑影中闪身不见。众军卒呼风捉影,只是空自赶喝,虚自做那声势,却是武库是个极要紧的所在,被贼人偷入,杀死许多官人,诸有司闻报如何不慌?当下满城里扰动,护京军马都赶上街来,更有那无数快手巡捕,就督了保甲民夫,满城挨户排门搜问贼人,整整扰了半夜,将可疑人众拿下无数,算来里面多半是冤枉的,众官无奈,幸得武库佛堂中早拿得一个正贼在,可以搪塞,各官就商议了,点验得贼人潜入武库,图谋盗窃镇库重宝,累计杀死兵部职官一员,军卒九人,拿得一个正贼,另一正贼潜逃,就方图形搜捉,将这事写成本章,就天明上朝启奏秦广王不提。
且说时迁逃出武库来,就黑影里扒上棵大树去,伏在树顶上,就看着追兵过去,心里稍定,略喘息一刻时,却见满城里都嚷动了,满街火把灯球,都是巡城兵马快捕,四面搜捉将来,一队方来,一队又去,没个休止,心里叫苦,思量道:“天明时如何出得城去?自家身形隐藏也难,不如就乘夜扒出城去,找萧先生求告,设个法相救杨家哥哥。”便坐在树上等,看一队武库兵马过去,有些间歇,就从树上溜下来,呲着脚步,却跟在队伍最后,他身上穿的自是那库中小军衣衫,黑夜中忙乱之际,看见的只当是一般自家军士搜捉贼人,哪里有余暇来分辨?因此时迁跟着这些小卒,走些街巷,看看离城墙不远,复又乘个余暇钻入黑影里去,就又避过两遭搜捉的,方才得贴近城墙根,抬头看看城墙,拣处灯火疏些的,就贴墙根溜到近处,甩上飞钩去,就扒上城去,且喜正是队军卒方巡过去,是个间隙,时迁就将飞钩挂了外边的城堞,复又溜下去,却是溜到一半,忽地就有铃声响起来,原来这酆都城防端地严密,这城墙上随处都设了软笆,相互间又有索子,上面挂着铃,但有人触动索子时,铃声便响起来,却是为防敌人黑夜偷城的布置,时迁哪里知道,因此触得铃响,不由得时迁不心慌,急急顺着墙溜下去,却是触发的铃索愈加多了,早引动的城上众军卒奔来,将灯球火把抛将下来,时迁心里着慌,不到得城根便跳,滚倒在地上,却是地上依旧有竹签铁蒺藜,密密麻麻地,登时早有十来处透进肉里去,时迁低低叫一声,就挣扎起来,扳了飞抓机关,将飞抓就收了,踉跄两步,就跌进城壕里去,却是城上军卒奔到的,不分好歹就将炮石飞箭乱打下来,时迁便再伶俐,闪躲得怎及?早被两支弩箭透背进去,时迁叫一声,落进城壕里,生死不知。
却是那些军卒投下的灯球火把这时方落下来,那些军卒俯身来看时,只不见有些人物踪影,心里都疑惑,有几个贪功的军卒就着了铁鞋,缒城下来看时,见地下有些鲜血,别的不见,沿城壕边寻一二里,依然不见踪迹根脚,都没了主意奈何,只得依然就缒上城去,却是分守这片城墙的偏将早赶过来,听得这几个禀说,心里思量片刻,已有了主意,就喝骂道:“不过是风吹了索铃响,你们这帮狗头杀胚就大惊小怪起来,闹得鸟乱,只合一个个打死了!”骂得众军卒胆战心惊,闭口无言,有胆大的便来将自家看见地上有血迹来说时,那偏将骂道:‘你们这些杀才只想来坑陷老爷!不见的那些血是被扎死的野鼠留下的,只是来谎报!再有多口的,都皮鞭抽死了!“那些军卒见上头发怒,无事的也要躲事,谁敢再自来触霉头?都闭了嘴,再不敢多说,那偏将见了,又自胡乱巡视一遭,方自下城去了。却是这偏将如何这般做?原来上次为石秀刘唐几个好汉劫了酆都城牢狱,救去戴宗崔州平,秦广王大怒,将守城巡夜官员将佐尽数诛戮,杀的自家文武人人害怕,失魂落魄,暗地里都相约了,抵死也不再实报,都要躲事生非,逃自家性命。
这偏将便是个乖觉的,思量这情景须是吃贼人越城去了,若是声张起来,这“荒疏职守,贼人越城”的罪名如何担当的起?少不得先送了自家脑袋,因此只是这般说,将这事拼命压下来,求个干净,只把来风吹铃,鼠出血,胡乱了结了这事。
却是这偏将这般做,恰救了时迁性命。原来时迁中的弩箭都喂了毒,乃是药箭,见血便透心封喉发作,本来必死无疑,幸得这药箭时长日久,药性早失了大半,因此时迁中了只是昏晕,便不就死,跌进城壕里,却被冷水逼骨一激,因此存得神智,却是这城壕乃是引得活水,流得自急,因此将时迁身子早冲将下去,及城下缒下军人来看时,早将时迁冲得远了,因此寻不见踪迹,只得罢手。
却是时迁在水里载沉载浮,飘出数里,就攒些气力,挣扎着泅上对岸去,欲待起身来,却叫一声又一交跌倒,原来刚才从城上跌下时,早自蹩了左脚,脚裸早肿得和小腿一般粗细,如何还能起来行走?时迁躺得片刻,心里道:“若不能去见得萧先生时,岂不送了杨雄哥哥性命,便是死,也得将消息传去。”就自挣扎着折棵小树,就撑着起来,咬着牙走,走几步,歇一歇,且喜起身这去处离东门不远,正近萧嘉穗那隐居去处,因此时迁拼命行得数里,竟熬近萧嘉穗院子旁,早听得那黄犬又吠将起来,时迁听的却喜,就跌跌撞撞进院子去,叫声:“萧先生!”就扑得倒了,正是:
舍生欲救兄弟命,自家生死先难知。
且说时迁越城时中了药箭,就撑着走来萧嘉穗院子里,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及得醒来,自家已在屋里床上,一个小童正自床前煎药,听他声唤,转头道:“时大爷醒了?如何伤成这般?”时迁识得却是萧嘉穗随身的童儿,便道:“萧先生呢?我自有急事来求告他。”那童儿道:“先生说时大爷中的是透骨藤的箭毒,自到坡前寻两味草药去了。”时迁无奈,况又伤了,只得就躺在床上等,心中只是火一般的急,好容易捱到天黑,依旧不见萧嘉穗回转,时迁按捺不住,便欲挣扎起来,去寻萧嘉穗。
那小童不肯,道:“先生临去时留话,叫时大爷只可静养,不可叫箭毒透入心去。”时迁道:“若顾了我自家性命时,须送别个的性命,只得去寻你家先生。”那小童只是不肯,时迁烦恼,就自嚷起来,却忽得有人挑帘子进来,微笑道:“时君如何这般性急?我自知你的事了,且请稍安。”时迁看时,正是萧嘉穗,不由得大喜,就要挣扎下床来跪,萧嘉穗急向前按住,就道:“因见时君伤的如此,我思量必有事故,是以采了药罢,就走去城边探看,只听得路上人纷纷扬扬的传说,道昨夜城中武库被大盗劫了,杀了许多官员军士,却吃拿住一个,尚有一个逃的不见,如今城门紧闭,不放人出入,挨家排户搜捉强人,但有出首拿着这强盗的,赏银三千两。我知自是时君做的了,才自回来。”
时迁道:“惭愧,自是俺和杨雄做的,却吃闪了手。”因把自己两个来盗昆仑刀,如何失陷了杨雄诸般经过都说了,便道:“就敢请先生援手,救拔杨雄哥哥则个,俺梁山兄弟感激不尽!”萧嘉穗道:“时君且请安心,萧某虽然无能,却非坐事不顾之人,自当设法相助。”时迁大喜,道:“多谢先生!感激不尽!”萧嘉穗道:“如今城门紧闭,必得三五日才开放,时兄且请安心养伤,等开了城门,萧某自去探听虚实,就寻条计策,相救杨君。”时迁道:‘全仗先生!”萧嘉穗就将采来的几味草药教那小童煎了,与时迁服,解那箭毒,又自与时迁正了脚裸关节,敷些草药消血去瘀,却是萧嘉穗手段高明,因此过得数日,时迁渐渐调理得见好,再过数日便能下床走动。却是萧嘉穗每日自去城里探听消息,夜里方回,却也不和时迁多说,只是自坐灯下写写画画,默默不语。时迁自信他高明,见他这般,却也不敢多问。
这日起来,萧嘉穗却与时迁道:“却是这几日我自把事问的清楚了。自那夜事发,秦广王十分恼怒,命有司将杨雄痛拷,连用许多酷刑,只奈杨雄骨硬,半字不肯吐露,秦广王大怒。命将其打下死牢,早晚数日必定就菜市口行刑问斩。”时迁大惊道:“请先生设法相救则个!不然俺只得就赶上隐龙山去,求宋江哥哥发兵来相救,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萧嘉穗道:“我自筹划过了,只可智取,不可莽撞,既是你们来取昆仑刀时,还便从这刀上做文章,就取了这刀,逼秦广王将刀来换人,只是此事须多有用你处,因此只待你伤好,方可做得。”
时迁喜道:“俺自好的足了,一般翻得城,做的事,先生但有用俺处,只管吩咐。”萧嘉穗道:“如此如此!”时迁听得大喜,道:“先生真个高明之极也!此计大妙!”萧嘉穗道:“既是行得事时,明日夜里便行。“时迁喜悦,自去依计准备。
却说秦广王这日早朝临朝,却有九城巡守官员启奏道:“夜来城内外忽有贼人乱贴没头贴子,约有二百余张,满城贴满,言语侼逆,摇动人心,职下不敢隐瞒,尽数收缴在此。”秦广王大怒道:“贼人屡次三番搅乱酆都,做下泼天罪恶!今又做出这般下流事来!只该万死!且取帖子来!”那官员战战兢兢,就将帖子呈上,秦广王就读时:“
梁山义士宋江檄告昏昧无道阎君:为尔罪恶,行桀纣之行,踵亡秦之暴。纵虎狼而出柙,出蛇蝎而流毒。嬖女色而远君子,溺小人竟蔑大贤。遂使百姓嗟怨,上帝愤怒,山陵为之崩,江河为之沸,星慧为之出,四时不谷,五伦丧序,六道失回。而尔无悬胆之危,更兴无枉之诬,肆意害我梁山之手足,无罪妄系,捶突血肉,实堪痛恨!故汉覆绿林赤眉,实莽肇祸;唐绝黄巢朱温,惟僖是罪。
故江等复聚大义于天下,兴义师于隐龙。前覆尔五州乌合之众,张贼授首;后伐尔天门蚁聚之师,卓奸丧魂。共称大捷,远近为奋,冤气稍吐。而尔不思祸之将临,复命史贼文恭将师侵境,遂复败兵折将,风声鹤唳,仓皇不迭,仗骏骥不免乌江之刎,逞宝甲岂逃鱼肠之诛?故命我梁山好汉杨雄时迁来取昆仑之刃,幸不辱命,已得神器,将返山而还红线之盒,欲回车而献信陵之符,而恐大王不知,故坦诚以告,免大王有守株待兔之愚,而致贻笑天下之哗!“秦广王读罢大怒,将纸扯的雪花般粉碎,拍案喝道:“盗昆仑刀者竟是梁山贼人,已将刀盗去,还使下流言语来污蔑本王,罪合万死!兵部何在,你们前时奏称贼人潜入武库,被机关所获,昆仑刀等重器俱都无恙,本王方饶尔等死罪,命尔等小心巡视,不得有失,如何这重宝还是被贼人盗去了?该当何罪?”
那兵部尚书侍郎等闻言一齐大惊,急急出班跪奏道:“数日前拿获贼人,小臣等曾共加检视,昆仑刀等一应重器并无差失,此等帖子必是贼人计穷,故加流言以乱大王之心,请大王明察!”秦广王怒道:“既尔等说重器无恙,且火速与本王取来,待本王验看!若还敢加欺蔽,抄灭九族!”那些官员惊得三魂里走了两魂,急急赶武库来,取昆仑刀不提。正是:一封檄文,招九重雷霆之怒;有数官员,怎逃此番血光之灾?不知这些官员毕竟取得刀来也无,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