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史文恭和晁盖相斗时节,宋江脸就似那六月天,乍时阴晴变了百十遭,只无个定数,待晁盖回将头来,宋江却自呆住了,怔怔的只是看晁盖,热泪就盈出眶子来,只是涌流,忽得叫一声,就跪在地下,颤声道:“天王哥哥,竟是你么?莫不是梦里?上天如此眷顾,可怜宋江,教还见得着哥哥!”晁盖看着宋江,欲待冷笑,只是说不出话来,半天方道:“贤弟别来无恙?”宋江带泪哽咽言道:“自从阳世里哥哥遭了史贼毒手,宋江哭得心断肠碎,每日里想念哥哥,大名府外百日血光之灾,得哥哥显灵,相救了宋江性命,只为阴阳相隔,只得和哥哥相聚片刻,幸又得哥哥相助,拿了史贼剖腹挖心,报了哥哥冤仇,此后正厅内每日哥哥牌位前亲手上香,感念哥哥,默祷上天,只愿和哥哥生生世世做兄弟相聚,誓不分离。却是祷祝有灵,上天果教宋江此世今日见得着哥哥,更教哥哥救了宋江性命!”就插烛般拜上天,拜了上天又拜晁盖,脸上热泪只是横流,再也断不得,又不时欢笑出来。晁盖见了宋江情状,心里也自酸楚了,开言道:“我也自好生挂念贤弟!今日相见,心里一般欢喜。”就过来执了宋江手,将宋江扶起,宋江泪就落到晁盖手上,道:“哥哥,宋江这时心里欢喜,梦境一般,恍惚不定,却只怕骤然又失了哥哥,拉住哥哥这手,是再也不松开了!”晁盖听他这话,言语不得,也自滴下泪道:“贤弟原来这般情义深重,教俺心里也酸酸的。”宋江道:“却是哥哥来这阴世里如何?宋江只道再见不着哥哥。”晁盖道:“自遭了史贼害,落身在这阴间里,却是无常接引俺不得,因此只在忘川江边一个江边村上住,有五七百人家聚居,服俺武艺气度,推做村主,整日打熬气力,与小厮们打猎纵酒,倒也快乐。想起梁山上旧日情事,恍如隔世,只道再也见不得众兄弟了,谁知这大半载陆续得见了几个兄弟,知贤弟受了招安,领众兄弟替赵家天子退了辽兵,又灭田王方三家豪杰,受了官职光宗耀祖,十分快乐,方知诸般情事,只是言语不得。近日来又听这边百姓逃亡过江,传说消息,因此方知了贤弟亦来阴世,却聚合众兄弟,做起旧日事业来,又听得说王庆那厮立起大楚国,被史文恭这厮勾引说动,差那个叫金剑先生李助的,将引十万精兵渡江来算计贤弟,因此担心众兄弟,又要寻史文恭那厮报仇,因此同那几个兄弟,将引几百丁壮暗暗渡江来追史文恭那厮。却是路上又撞上一桩事,俺心里急,教他们去杀那几个乱兵败类,俺自一个独自赶来,不想今番撞见这厮杀,在山上远远看见史文恭这贼追赶贤弟,因此赶将下来,得救了贤弟性命。”宋江听见晁盖说起招安的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羞惭难言,却是没个地缝躲处,半晌方开得言道:“却是宋江阳世愚迷,做了这桩天大错事,误害了众兄弟,自来阴世,每日悔恨无尽,曾折箭为誓,生平再不言招安二字,不然死于乱箭之下,世世不得转生!今得再见哥哥,百分羞惭,莫可能言!”又落下泪来,晁盖见了宋江如此,心里倒过意不去,道:“既是贤弟自知错处,便是心里已清爽,哥哥并无多怪你的意思,只是兄弟以前自做惯了官家差使,自不觉得造反是正路,因此迷了招安,有此糊涂念头,贤弟既今已知改悔,也就是了。”宋江方自收泪,就问晁盖道:“哥哥遇见的却是哪几个兄弟,宋江也自好生挂念众兄弟。却是路上又遇见了甚事?”晁盖道:“便是林冲兄弟,阮小二、阮小五兄弟两个,陆续来到我庄上,十分喜悦快活,那几日又得白胜和朱富投奔到我庄上,这次一发都来了。便是昨日路上见了楚军一伙乱兵扫荡个庄子,杀人放火,十分奸恶,因此教林武师带众兄弟人马去将他们都除灭了,想来自也次第赶得来。”宋江笑道:“原来林冲兄弟和哥哥在一起,我自也十分想念他,又得阮家兄弟他们几个相见,更是不胜之喜,既如此,且请哥哥和宋江同上隐龙山上去,请哥哥主持山寨,宋江自当执鞭牵镫,跟随哥哥。”晁盖摇头道:“贤弟,我此来只为杀史文恭这厮,报罢仇自回去,今日见了你,十分欢喜,且不要这样说话,就是昔日在梁山上,我也几番将寨子让你,只是贤弟推我年长,因此让你不得。如今到了这阴间,这隐龙山是你一手创的基业,我反夺你不成?如何颠倒反不长进了?但贤弟教我吃杯酒时,我便上山去,若是说让位时,只得与兄弟就此别过。”宋江听得呆了,就跪下道:“哥哥但可怜宋江这片心!将兄弟之情来看顾宋江!宋江和哥哥情如金玉,若哥哥弃宋江而去时,宋江自跪死在这里!”晁盖将手来扶时,宋江哪里肯起来,只是声声求恳,又滴下泪来,晁盖百般勉强不过,道:“既是兄弟情厚,又是危难时候,我自上山去,帮你破灭了史文恭和李助这两路贼兵时,再回我庄上去,那时贤弟却不要拦我。”宋江听得大喜,道:“哥哥若肯上山时,正是众兄弟之喜,山寨之喜!”自起身牵过自家坐骑来,道:“哥哥请上马,小弟与哥哥执鞭后随。“晁盖道:“贤弟不可如此,我自有马匹在那边,你且上马,一起上山去。“宋江又几番推让不得,只得道:‘既是如此,小弟与哥哥到谷口一起上马。”晁盖道:“贤弟只是尊重,教俺好生过意。”宋江道:“自是哥哥为尊,小弟安敢失礼?”
  两个就步下走来,却是将近谷口时,早喊声又起,一彪军马冲至,正是大楚军马,当先首将钱傧、钱仪、马颉、雷恶,见了两个,只识得宋江,发一声喊,催动兵马,抢向前来,要抢功劳。晁盖大怒,就步下迎去,仗那一条铁枪,所到处,波开浪裂,早抢到马颉马前,那马颉不识好歹,舞刀上前,被晁盖喝一声,就万军中刺下马去,先丧了性命,众军马大惊,那雷恶要与马颉报仇,挥大斧赶来,晁盖就自冷笑,挺枪步斗,战无数合,只一枪,又挑雷恶下马,正是神威难当。钱傧、钱仪见了,各自惊惧,哪里敢上前厮杀,就远远退来兵马,喝教将强弓劲弩,雨点般将羽箭射来,晁盖纵勇,怎当得这箭雨?就自拨打雕翎,一时不得向前,却是宋江座骑中箭,嘶叫一声,宋江落马,钱傧、钱仪大喜,催动两侧步军赶来,要拿宋江,晁盖大惊,要赶过相救,被那箭雨逼住,挣扎不得,正是危急时候,怎生了得?早听山边一彪军马呐喊,就冲散那步军,赶来救护,当前一员女将,坐于青鬃马上,仗日月双刀,将那步军乱砍,怎生模样?但见:
  云鬓高耸,不将那金钗斜插,环铠压身,偏将那红纱衬甲。秀眉微蹙,便生平恨不能相说,星眸带情,只卑矮夫何堪消受?杀人不是生平愿,放火犹想山上花,当年扈家秀丽一丈青,如今色鬼摧残乱心麻。
  早杀得那步军七零八散,赶来救护宋江,后面矮脚虎王英仗条枪,将一二百步卒随后趁势冲进,就救宋江危难。钱傧、钱仪见这女将逞凶大怒,兄弟两个双双来并,扈三娘冷笑来迎,就斗过十合以上,扈三娘就自回马,这两个忿怒赶来,扈三娘将双刀挂住鞍鞒,到得自家阵前稍近,将那红锦套索取出,上有二十四个金钩,听得背后鸾铃声近,陡地扭转身,看得亲切,将那套索撒去,早套住钱傧,只一拖,扯下马来,后面步军发声喊,抢将出来,将钱傧绳捆索绑,就扛了拿入自家阵中去了。钱仪惊怒,舍命来救哥哥,就与扈三娘交马,那扈三娘将双刀隔开钱仪刀,就将双刀交在单手,那只手早取出飞刀来,迎面掷去,钱仪肩头早着,正是猝不及防,翻身落马,扈三娘赶上,双刀逼住了,后面步卒赶上,将钱仪一般拿了,王英见妻子得胜,连拿军将,大喜,尽催动步卒赶杀。楚军无主,自然大乱,被这夫妻两个一冲,乱糟糟奔走,不得抵御,正是混乱。宋江见了大喜,正待向前和这两个说话,却是战鼓又响,楚军大队赶来,当先数员猛将:贺吉、縻胜、郭矸、陈贇催动一般铁骑,暴风骤雨般冲来,这些步卒如何抵挡?早一半尽践踏在那马蹄下,宋江见不是头,就背后叫着,两夫妻撇了败兵,就赶来护那宋江,见了晁盖,各自惊呆,却也顾不得说话,各自奔走。那四将赶来,正是:
  仇人相逢不可饶,摩焰天上须赶上.
  正又危急间,忽听得就唿哨响,一队步军长草中赶出来,前面的尽拿勾镰枪、挠钩,后面的长刀团牌,就截入铁骑中间,不要命撞进来,早将那多少铁甲马军钩翻,后面火辣辣赶上乱砍,只不要活得,一时楚军大乱,正是刘唐引队步军赶来,那四将大怒,分郭矸、陈贇来截,贺吉、縻胜只待来赶捉宋江时,又听得山边赶喝声大作,又一队军马就山上赶下来,当先的尽是留客住、飞鱼钩,柳叶枪,都是彪形大汉,那军前更有一个英勇无敌的凛凛壮士,当先横枪出马,怎见得那威仪?但见:
  菊花青骄嘶,惯冲战云踏严霜;丈八矛紧挺,长破坚阵取猛将。虽不长坂喝桥,也曾酣战百万兵,纵未黄河沉舟,亦自恶斗千军将。磨银铠甲如寒雪,自带着杀气贯霄;嵌宝头盔似乌云,常凝却豪意满心。梁山当年英雄魁,豹头环目是林冲。
  就冲入万军中来,纵横赶杀,并无一合之将,早将这铁骑冲乱,縻胜大怒,挺金蘸斧上前交锋,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怎奈那队好汉中又有两个太岁,左右赶来厮杀,十分难当,怎见得那威风:
  休说是人间太岁,总撞着二郎短命,便缺个活阎罗,一般兄弟难惹。梁山泊里有大名,翻江倒海浑闲事;扬子江上冲战阵,搬橹撑帆自勇烈。顽劣处浑铁自掣断,仗义时皇帝亦杀却,正是阮家双豪杰,石碣湖里两人魔。
  这两个便是立地太岁阮小二与短命二郎阮小五,两个将着军器,一冲一撞,但凡撞着的都杀翻,后面的好汉又是白日鼠白胜与笑面虎朱富,各自撮风唿哨,大咧咧赶上,縻胜便英勇时,先赢不得林冲,又被这四个大虫赶来,十分难挡,只得就倒回马去,前面晁盖见机,喝一声,挺着枪,就万军中夺匹好马,赶来厮杀,郭矸迎上斗十数合,力自怯了,拨马败走,后面扈三娘与王英两个赶来,将这铁骑杀的首尾难顾。正是乱时候,又听得那远远炮响,楚军营寨里烈火冲天而起,那四将大惊,如何敢再厮杀,引军奔走,这三路好汉合军赶来,于路杀死楚军无数,正是大败亏输,后面梁山好汉赶来,正奔走间,前面喊声又起,又一路军撞将出来,叫道:“贼将休走!”正是:
  破船偏遇顶头风,败军却将伏兵逢。
  却是楚军败阵,贺吉、縻胜等四将正奔走间,迎面又一路军撞将出来,却是李忠周通引队步军,就赶出来截杀,那四将不知伏兵多少,各自奔走。
  且喜李忠周通不曾紧逼,只是抢夺衣甲旗帜,因此军马伤损不多,四个将引的又是铁骑军马,自奔回己家营寨,方知道原来梁山水军头领张横张顺就引一千余人,将百十只小船,就走水路偷在楚军营后,杀入寨里来,放了数十把火,杀了些军卒,放起号炮,将楚军十万兵马军心摇动。等楚军大队赶将回来,发声喊,自一哄出寨,跳在船上走了,楚军赶到岸边,都望水兴叹,追赶不得,只得且回寨来救火,因此救得梁山陆上败阵军马。
  那军马先得石秀刘唐步军接应,又得杜迁宋万李忠周通分路相救,因此不曾全折,存有三四千军马,乱糟糟自退入自家关上去,且自整顿,且喜众头领除了孔明孔亮兄弟两个阵上失机被拿,甘茂冲阵受伤,燕顺中箭外,众头领都自无恙,楚军这边,也自折了李威、马颉、雷恶三个偏将,又被捉了李雄、钱傧、钱仪三个正将,被晁盖等杀了一阵,军马亦折却数千,又被张横、张顺等放火烧了些营寨军粮,算来亦不得些便宜,算是两下扯平,正是:
  从来战阵称兵危,转瞬胜负总无凭。
  且说晁盖等收转军马,各头领自相会,各自喜悦不尽,就言想念之意,就里刘唐见着晁盖,飞也似赶过来,就自一头拜将下去,起身不得,晁盖一般大喜,就赶着搀起,刘唐脸上都是热泪,叫一声“哥哥”,嗓子自哽咽住了,言语不得。
  晁盖也自落下泪来,方欲言语时,阮小二与阮小五两个早赶过来,大喊大叫,那个去刘唐胸上捶两拳,这个早抱着腰就推倒地上,几个滚一身土,正是如疯似颠,各自欢喜无尽,好一会方自安稳,各问别来情形,就说重逢喜悦。那边王英扈三娘亦自与林冲一般好汉相见,扈三娘怔两怔,似有言语,偏说不得,就自退后面去,只是王英和林冲朱富说话,朱富闻得哥哥朱贵自在隐龙山上,更自欣喜不胜,恨不得且一步赶上山去见自家哥子。
  林冲与几个相见都了,自过来见宋江,宋江方与晁盖说话,见了林冲,面上尽是惊喜,林冲先自拜下去道:“得见公明兄长,林冲心里喜欢。”
  宋江早又滴下泪来道:“自阳世与贤弟生别,惆怅伤悲难言,杯酒酌于黄土,只觉季子挂剑之痛,远不如我兄弟阴阳分隔之恨!每每黯然,不意此世得与兄弟相逢,宋江心下欢喜何言!且自与众兄弟一起上山,杯酒相叙则个。”林冲听宋江说的真挚,亦自感激,道:“林冲亦自感念兄长,深劳兄长挂念。”
  阮小二与阮小五亦赶来拜见宋江,就问兄弟阮小七消息,宋江道:“他自被朝廷除授盖天军都统制,为恶了赵谭王禀,告他私服方腊黄袍御衣,因此革去官职,闻自回梁山石碣湖中打渔过活,倒也自在。”
  那两个听得,喜道:“他本自性子憨,哪里做的那大头巾?只是打渔的好,且就替我们安稳伺候老娘,只盼他阳世平安就好,不然若是又做出事来时,又没我们帮助,只怕吃亏。”
  宋江道:“小七自是火一般性子,却是他也自做过官的人,亦有一身武艺,那些等闲乡猾狡吏必不敢欺他。”两个道:“便是如此才好。”后面朱富白胜亦过来见过了,宋江亦深慰劳过了,就道:“今日天王哥哥与众兄弟上隐龙山寨,宋江欢喜无限,却是山上亦有众多梁山兄弟,亦自深盼相见,且一发上山去,把杯言欢,做个欢喜筵席。”众人大喜,道:“公明哥哥说的极是。“便一起上山来,宋江又差快骑先赶上山寨,告知吴用与众头领。
  却说山寨里吴用提调众头领,接引自家败军入关,只不见宋江与王英扈三娘回来,正心慌时,早得快骑报来,就说宋江被史文恭追赶,却被晁盖相救,并有林冲阮氏兄弟到来,宋江就教吴用领山上一应头领,大小头目,下山相接晁天王等一应好汉人马。吴用听得,呆了又呆,只说不出一个字来,却是见身边许多好汉都看着,只得传下令去,尽教一应好汉头目都到头关前迎候,教许多军士尽着花红,大吹大擂起来,正忙乱间,早见得那晁盖人众近关前来。
  晁盖眼见得隐龙山上形势,三关雄壮,刀枪如林,不由欣喜,对宋江道:“贤弟如此才具,来阴间不足一年,又白手做起这样事业,不差旧日梁山,真是英雄豪杰。”宋江道:“若无哥哥数番相救,哪有宋江今日?宋江只愿和哥哥再不分离,相述我们兄弟之情。”正说间,早见关门大开,吴用当先,后面一众头领齐齐整整,赶来迎接。晁盖见得吴用面,先自说不出话来,吴用也自言语不得,两个只是看,宋江道:“军师见得天王哥哥面,欢喜难言,和我先前一般惊呆,都失了声,过得半日才能哽咽出来,和哥哥欢喜相话,足见天王哥哥待兄弟们情谊,教人生死感念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吴用急跪下道:“今日得见兄长,吴用梦里一般,欢喜难说言语,就拜问兄长安好。”就低头落泪,晁盖叹息道:“和加亮自幼便东溪村里至交,经历多少事来!又同劫生辰纲,同上粱山聚义,算得生死同心!不意我曾头市上中了史贼药箭,无奈且阳世撇了加亮,不意今日又能复相逢于此,晁盖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吴用只是落泪,不能言语,宋江笑道:“军师欢喜不能说话,却是众兄弟亦都想念哥哥,且都到忠义堂上说话。”便自前引,晁盖道:“有劳兄弟,这忠义堂可是筵宴的所在么?好个名字!”
  宋江分说不得,吴用道:“兄长不知,便是梁山上旧时聚义厅,是公明哥哥改做忠义堂,一般计议山寨大事,一般也做宴席,今日隐龙山上依然如此布置。”晁盖道:“原来如此,我今日当与兄弟们痛醉一场。”宋江笑道:“小弟也自当陪哥哥痛醉。”说话间,早到得那忠义堂上,早摆定多少桌齐整宴席,宋江道:“哥哥请第一位坐,我与军师就相陪哥哥,其余兄弟自林冲兄弟以下,都且依旧日位次,又有新来上山头领甘茂将军等,就我们席前近处别开一席。今日除拨定守关头领外,都要陪哥哥大杯大盏,相叙兄弟情义,一醉则个。”
  晁盖道:“兄弟你是山寨之主,我今日只是来帮你厮杀,待完了事自回我庄上去,岂可一来便乱了位次,坏了我们兄弟义气?我自坐客位,你坐主位便好。”宋江道:“哥哥是宋江兄长,乃山寨旧主,多有大恩在宋江身上,既上山来,如何宋江能腆颜居得此位?休说宋江此心,便是众兄弟们亦尊慕哥哥,只要推尊哥哥,哥哥如不信时,可听众兄弟们言语。”就听张横张顺道:“天王哥哥乃梁山泊山寨旧主,于众兄弟们身上多有恩义,得众兄弟拥戴,今既重上山聚义时,自该天王哥哥坐第一位。”阮小二阮小五道:“哥哥,既是宋哥哥好意,且坐了此位,教兄弟们都欢喜。”杜千宋万朱贵都道:“今日见了哥哥,心里欢喜难言,既是宋江哥哥推举兄长时,天王哥哥不可拂了宋哥哥美意。”晁盖道:“虽则公明兄弟义气,众兄弟好意,只是我心已多懒了江湖上事,此来只为要杀史文恭报仇则个,如何来能坐了此位,教江湖上耻笑,众兄弟都望体谅我意思。”
  宋江道:“哥哥坐了此位,正是山寨之福,众兄弟之愿!愿哥哥体谅众兄弟,就主山寨事务,坐第一把交椅!”就自先跪下去,众头领见了,一起都跪,林冲道:“哥哥,宋公明哥哥仁义过人,信义著于天下,今实心相让哥哥,哥哥不可推辞。”甘茂道:“甘某虽非梁山寨旧人,亦多听梁山上兄弟说起晁天王的豪杰,今既宋公明兄长义气上相让天王时,甘某等亦无异言,自奉号令。”晁盖还待推辞时,宋江道:“众兄弟都愿尊奉哥哥,哥哥不可再让。”吴用道:“既是公明哥哥屡次尊让兄长时,兄长不可冷公明哥哥的心,且哥哥原是众兄弟尊长,今既上得山来,坐此位时,原是极当。”晁盖作声不得,对宋江道:“贤弟,我自不合上山来,若坐此位时,实非我本愿。”宋江笑道:“哥哥坐了此位,正是教宋江心里欢喜,哥哥就请坐了此位,教众兄弟们欢喜饮酒。”就起身来与吴用一个携住晁盖左手,一个携住晁盖右手,请晁盖坐了第一位,于下宋江坐第二位,吴用且坐第三位,其余众人都依宋江言语,各去自家位上坐了,就大吹大擂坐下,一般欢喜饮酒,且吃庆喜筵席。
  却是此次是阴世里梁山兄弟第一次大聚会,内中相会诸人除李逵、杨雄分失陷在天门城与酆都城,花荣、邓飞和石勇并新头领高陵镇守封州城,薛永与新头领周德威潜伏在天门城,孔明孔亮方才阵上失陷外,此时都在隐龙山上。于数依此是:晁盖、宋江、吴用、林冲、戴宗、刘唐、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石秀、解珍、解宝、燕顺、蒋敬、王英、扈三娘、宋万、杜千、周通、李忠、朱富、朱贵、张青、孙二娘、白胜、时迁、焦挺、王定六,共是二十九个旧日头领,又有此世陆续上山聚义诸人,依次是甘茂、天子山、马劲、罗士奇、赵得胜、丁朝兴、杨炎、崔州平,崔州平自被石秀等劫了酆都城禁狱,上得隐龙山来,一直养伤病,此时方与戴宗渐次痊愈,宋江感念他初来此世相待的恩意,又重他才能,就教他主军中定功赏罚,军政司职司。更有那在绿柳庄上的梁山旧日军士马六,随宋江多有功绩,曾孤身入营赚了张蒙方军马,因此宋江也升他做个山寨头领,教作朱贵副手,就山下开设酒店,打听消息,邀接来宾,故此次也得参筵席,因此新上山头领共是九人。此时节隐龙山上共是三十八位头领团团坐定,就用筵席,怎见得那番好处:
  莫言阴阳异世,浑赖义气同心。一般般梁山兄弟,真乃股肱;一位位阴世才俊,亦堪断金。
  相貌言语,东南西北虽有别,心情肝胆,忠诚信义浑无差。试看那天王今坐尊位,四方浑仰威名大,保义总揽英雄,八方尽赖及时雨。鬼神亦怕良谋,智多星掌定军机;军民总赖公正,崔州平专考赏罚。雄纠纠林冲豹眼,冲千军谁敢抵挡?威猛猛甘茂锐目,突万马最好厮杀。更有那阮氏兄弟,张家哥儿,都是翻江倒海人;解门仲昆,朱家人物,尽是摇山拔岳客。同心管领山寨,一意招揽豪杰。休言此时啸聚山林,且待他日图王霸业。
  当下众头领欢喜饮酒,就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内拨定三关守关头领解珍、解宝、宋万、杜千、周通、李忠自与晁盖、林冲等把杯了,自先辞了回去守关,余下众头领自饮酒,推杯换盏,且述别后情意;觥筹交错,喜叙逢来心事。种种欢喜情状,不能一一言语。就用过酒去时,宋江自教蒋敬与新上山众人拨定房舍,却与晁盖、吴用、林冲、甘茂诸人就入内里静室,商议当前军事。
  却说几个入得静室坐定,宋江道:“方才阵上交锋,楚军军势极锐,李助那厮手下猛将极多,更有史文恭为羽翼向导,两路计有军马十五六万,其势远强于我山寨,今日交锋得胜,那厮气势必是更盛。况是孔明孔亮兄弟两个失陷,须得救他们回来。”
  甘茂道:“方才在阵上,甘某拿得他一员贼将,扈头领更拿得他两将,可用来抵换,自能换得这两个回来。”
  宋江大喜,道:“可速修书于李助,就换这两个。”
  林冲道:“王庆如今立国在北方苦寒之地,国内多有牧场,因此征得良马极多,故聚得铁骑数万,冲突之时势如风雨,因此与北方诸国交战时多得胜仗,今日一战在那谷中他铁骑摆布不开,回旋不得,方吃我等步军占了便宜,却是正面平野广川交锋之时,他数万铁骑纵横来时,却非我步军能抵挡。”
  晁盖道:“当年呼延灼贤弟征剿梁山时,大驱连环马,我今也教山寨中铁匠打一二千把钩镰枪,教习步军,就破他铁骑。”
  林冲道:“不然,当年呼延贤弟将甲马都连锁了,又只有三千骑,所以诱他入荒草野地伏里,就使钩镰枪拖马,挠钩拿人,就破了他军马。却是他如今一驱便是数万铁骑,又不连锁,如暴风骤雨般冲击而来,便有数千钩镰枪手,也难抵挡,只是败阵。”
  众人都自皱眉,甘茂道:“当年李牧以车骑步三军联阵合战,大破匈奴数十万骑,走了东胡林胡,威声远震塞外,便以秦之精兵横扫天下,也奈何他不得,今我军多步少骑,自难挡他铁骑精锐,若是造数百乘战车,辅以步卒,多将强弓劲弩,两侧以精骑辅助策应,教练精熟,对阵时以战车为障,列如长城,任他铁骑冲击不得,于后却以强弓劲弩射之,他铁骑如何能当?若退时再以精骑追之,自可获全胜。”
  林冲道:“果然好计,只是太缓些,又是大军对阵时方可,今他新胜,兵势又自倍我,如何不来攻山?况我山上造这许多战车,必有演练教习之地,山寨里却无此广大之地。若出关时,又不能够。况纵有地方,车战教习,三军合战,须得时候,方可如臂使指,调动如意,非数月不得小成,却是敌情火急,便他不来攻山时,只须长围我山寨,方才听闻这山寨中有六七万军士,时长日久,粮草亦难支持,所以我亦耽搁不得,当做速破敌的是。”
  甘茂冷笑道:“若是林头领别有好计时,我等洗耳恭听。”
  林冲道:“兵法之妙,运用一心,不可拘泥成法,所以我等在此计议,为出良策,甘将军所言破铁骑之法,正是兵家正着,只是略缓,所以林冲直言,并非个人意气,甘将军原谅则个。”
  甘茂道:“正要听林头领高见。”
  两个相争,吴用却不言语,自下围棋,把一把黑白子在手中,不时投一子在棋盘上,自得其乐,宋江笑道:“一般为山寨军务劳神焦虑,两位兄弟何必意气?都是一般良谋。却是军师一言不发,岂是徐庶进曹营时候么?我自猜军师有计了。”
  吴用笑道:“两位将军争得都是兵家正着,吴用却是要行一个‘诡’字,偏不与他堂堂正正对阵,只是多方蹙他误他,要他一步步自陷进死地绝境里去,省我多少气力手脚,方把来歼灭了他。”
  众人一齐大喜,道:“愿闻军师高见。”
  吴用道:“军事亦如弈棋,千变万化,当先察大势,如只着眼一处,全力搏之,不过得一边角,终无益大局,不免一子落索,满盘皆输。今隐龙山军事亦是边角一处,却亦关联全局,我此处子力不如他,强争他不过,所以我却不与他争,只是休养子力,从别处远远下子,布得局成,方将他这大龙来合围了。”
  宋江道:“军师自是全盘局势都在胸中,运筹得全了,还望军师再把来解说明白。”
  吴用笑道:“便是我设三条连环计,第一条便是‘围魏救赵’,忘川江北万里之地,如今分做十余国自相攻杀,王庆立得大楚国,一般得田虎也立‘大晋国’,方腊也立起旧日名号,这三家都也互相嫉妒,争杀不断,如何能容得别个比己更强?今李助领十万精兵渡江来攻隐龙山,只想吞灭我们。我山寨可多派能言善说的人,就到他两个国里,就满国造出流言道:‘大楚国今发兵过江剿灭了隐龙山贼寇,就占了江南富庶之地,尽收其财富兵马,壮大了,便回军来灭这大晋二国。’那两国里自有聪明的将相,如何不惊惧?‘敌国之强,我彼之祸。’必然不用我们说,自起倾国军马攻击这大楚国,楚军精锐大半都在此地,如何能当得这两国倾力攻击?必然飞也似的抽回军马先保自家城池,故此围不解自解,但剩得史文恭那些乌合之众,只是我们案上之肉,待走到哪里去?”
  众人听得大喜,都道:“果然好个计策!”
  宋江笑道:“却是军师说的是连环计,那两计又如何?”
  吴用笑道:“史文恭只顾报仇,引这李助十万精兵过江,他须做得还是酆都的荡寇大将军,请受的是那边的俸禄,征发的是那边的粮草军马,今引进这李助十万精兵,酆都城里秦广王君臣听得,岂能安心?我一般派人到酆都城内外造发流言,就妆作这边逃难的难民,道:‘今大将军史文恭征讨隐龙山兵败,就怕朝廷处死,投了江北大楚国,引几十万蛮兵来夺了江南九州,将百姓十分杀掠,不日引兵便来打酆都城,’风声鹤唳,那酆都城里秦广王君臣如何不信?纵不发兵来抵御时,也自飞檄各处州县,断绝了史文恭军马粮草供应,军无粮草自乱,史文恭如何再压制的住这数万乌合之众?必然都哗变溃去,余得史文恭独个,自由得我们消停对付,这便是第二条计,唤作‘釜底抽薪’。”
  晁盖宋江都惊,道:“军师不差孙吴之略,良平之谋也!却是第三条计如何?”
  吴用道:“第三条计便唤作‘驱虎吞狼’:今李助虽将十万大军在此,粮草日费千车,从他本国转运粮草来时,千里迢迢,更渡大江,何等艰难?必然大半都要史文恭筹划接济,却是酆都城里连史文恭的粮草也断绝了,史文恭又如何又有粮草来支给这十万军马?必然两家要乱起来,争相争夺。却是我军陆上不敌他铁骑,他水军如何能及得上我们的?放着张横张顺,阮家弟兄这等高手在此,就引水军沿江将他些许战船和粮草船只都扫荡了,他十万大军生不得双翼,如何飞得过江去?但要情急求战时,我山寨都深沟高垒,只要拖他,他军中无粮,必然和史文恭那厮军中一般自变,要战不得,要归不能,便是陷了死境绝地,哪里要我们费手脚气力?”
  林冲甘茂两个都喝采,道:“军师这等才智,不由得我们不死心塌地的伏!”
  宋江笑道:“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那是贤弟们的本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却是军师的本事,都不须谦让。却是军师说得如此时,我兄弟们自须养精蓄锐,到时尽力攻击,就破灭了他这十万兵马,叫他匹马只轮不返,也教他知道我们梁山兄弟的威风!”
  吴用道:“若是如此,便不叫“驱虎吞狼”了,到时他徘徊江边,欲归不得,我自如此如此,方是最妙!”众人都轰然道:“果是绝妙,军师才智不减那诸葛孔明。”
  宋江道:“便是如此行,可请天王哥哥就待时厅上发令,调遣众兄弟行事。”
  晁盖道:“便是兄弟分拨号令,众兄弟自当依从。”宋江道:“哥哥既不愿时,可教吴用贤弟分拨众兄弟,必然妥贴。”晁盖道:“如此最好。”
  宋江道:“可先修书去,就与他换将,救回孔家兄弟来,免得他生意杀害,”吴用道:“自当即时修书,今日就拿他这三个将,换取回这两个兄弟来。”众人因此计议定了。
  正是:一封书去,招无穷厮杀烽烟;数回争斗,出几个别样豪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史文恭和李助出马,那边甘茂早禀过宋公明,就骤马出阵,大喝道:“史文恭早早出来受死!”史文恭见是甘茂,心里却有三分醋他,两番交手知晓甘茂武艺尚强过自己些,此时出马,若斗的久了,杀不得甘茂,不免更在李助前折了自家威风,不由踌躇,只是甘茂指名,不由得自己不出阵,正不由踌躇,李助早问道:“这贼将却是何人,好似不在梁山贼寇数内。”
  史文恭自有计了,便道:“此贼叫做甘茂,当年在酆都城算得第一员上将,从无敌手,后来征讨梁山贼寇,兵败杀了主帅卓敬,倒投降了梁山贼寇,算来是贼中最强横的,我也只和他杀个平手,元帅手下猛将虽多,逢了此贼,亦不可轻敌。“他此言一出,早恼了李助马后那员猛将,赤脸黄须,九尺身材,骑一匹卷毛乌骓,乃是猛将袁朗,就马上向李助躬身道:“末将不才,愿就先决一阵,枭此贼将首级,献与元帅。”
  李助也不忿史文恭言语,却是袁朗请战,大喜道:“自是将军勇猛,才可诛得此贼。”就叫擂鼓与袁朗助威,当下画鼓三通,那员猛将袁朗早骤马出阵,却是怎生打扮:
  顶一顶熟铜八棱红缨盔,穿一领团花绣罗金线袍,披一副乌油对嵌熟钢甲,仗两把水磨炼钢挝,骑一匹冲阵卷毛乌骓马。
  当先喝道:“降与草寇的奴才,早纳下首级。”
  甘茂忿怒,喝道:“利口匹夫,不要污将军手脚,只教史文恭早早出来受死!”袁朗大怒,仗手中刚挝,便来与甘茂交锋,甘茂冷笑,就自仗枪相迎,二马就征尘影里厮杀,正是枪来挝还各猛烈,挝打枪刺尽展强,挝搅两团黑气,枪横一条银蟒。两个直斗到四十合上,李助阵中就看袁朗虽然勇猛,只奈甘茂使的枪法神妙,那两团黑气反教一片银光渐渐裹住了,渐渐袁朗腾挪不得,李助爱惜袁朗,恐伤了他,便教身边马犟上前助阵,那马犟骑一匹干黄枯顶追风马,仗一柄大杆刀,来助袁朗厮杀,甘茂冷笑,就独自斗这两个,正是大将神威,袁朗马犟两个斗五十合,战不倒甘茂,正是好场厮杀,两边阵中万千军将都看的呆了。李助见这两个猛将犹赢不得甘茂一个,面上无光,就心里发狠,再教滕戡上去夹攻,那边早恼了天子山,仗那柄雪花大斧,喝道:“贼将无耻!”就飞马上前截住滕戡厮杀,五个搅成一团。
  却是宋江阵中孔明、孔亮两个见了厮杀,心想:“都是由这些降将逞强,我们两个新来上山,如何不与师傅挣些脸面?”就各持兵器,上前夹攻,李助呵呵大笑,喝道:“贼人也敢和我斗将!”就喝一声,左边撞出鲁成、郑捷,右边赶出顾岑、寇猛,都是一般猛将,上前厮杀,孔明孔亮先自心怯,又回马不得,只得硬头皮上前厮杀。
  当下鲁成、郑捷绊住孔明,顾岑、寇猛赶上孔亮,这四个都是楚军中猛将,孔明孔亮便是双并得一个,也不见得胜算,如何一个反挡得住他两个夹攻?斗不数合,郑捷就马上压住孔明枪,伸手早拖住孔明腰带,孔明待挣扎时,鲁成大斧就在眼前弄影,如何挣扎?早被郑捷活挟过马去。孔亮见哥哥失机被擒,心慌意乱,被寇猛就一鞭打下马去,喝教小卒来生擒了。
  那边阵中宋江见这兄弟两个失机,心胆皆裂,急差马劲、燕顺、王英、扈三娘一发上前厮杀,誓要夺转这两个,李助见了,呵呵大笑,喝道:‘贼寇势穷矣!“就将那马鞭一指,左边贺吉、縻胜,右边郭矸、陈贇各领铁骑,直冲过阵去,那四将都是极勇猛的,那铁骑都是全甲具装,军士都顶深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人马都不惧矢石,踊跃杀来,势如山倒,这边梁山军马怎自当得?早冲的七断八续、大败亏输,那厮杀军将见不是路,各自回马,都来拥护宋公明,拼死逃生。
  李助和史文恭大笑,挥动大队军马赶来,正是大刀阔斧,尽情追杀,梁山军马都哭爹叫娘,逃死无地,各自拼命逃生,被后面铁骑冲过,尽情践踏,侥幸逃生的又被大队军马赶上,直杀的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军中就甘茂一个见不是势,就喝道:“随我陷阵!”自领身边百余亲兵,反冲回来,殊死血战,当头先逢着敌将李雄、李威兄弟两个,使两条枪来夹攻,甘茂喝一声,奋那神威,先将李威戳下马去,丧了性命,李雄惊怒,急上前来与兄弟报仇,正是甘茂英勇,那条枪神出鬼没,十合之间,又一枪刺李雄下马,待再加一枪,杀了这贼将,却又心思道:“眼见得方才阵上梁山人物折了两个,被他擒了,且也活拿他一个与他抵换。”
  就停下枪,教手下亲兵下马将李雄缚了,又割了李威首级,方自冲阵而出,却是那楚军中统军毕先和那李雄是相好军伴,闻得他失机被贼将活拿了去,大怒,领数百铁骑赶来。甘茂见他赶的势凶,就按住枪,取出弓箭,八面射之,只射那铁骑眼睛,无不应弦而倒,毕先大惊,始不敢向前,就看他领亲兵突围去了,所到处楚军俱不能抵挡,这一阵杀得甘茂血染征袍,受轻伤三处,亲兵折伤了一半,却也杀得楚军数百,救得梁山许多人马,更斩首擒将,只见他一个的威风,正是:
  临危方显大将勇,十万军中任纵横。
  却说宋江见军败,急急奔走,本有亲兵保护,争奈被他铁骑一冲,各自逃生,众将又护之不及,眼见得身边无人,正是独自一个,慌不择路,正奔走间,身后鸾铃声响,正是史文恭马快,万军中径来赶宋江一个,宋江见了,恨上心头,却更胆寒,急急把马打上数鞭,拼命而走,只是怎及得史文恭马快?早赶到身后十数丈之地,大笑道:“宋黑三下马受缚,留你全尸!”
  宋江哪里理他?拼命奔走,直赶到个山谷里,到得尽头,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这谷唤做葫芦谷,却是个死地,尽头都是高山绝壁,却把宋公明陷在里面,不由得宋江不呆住,就马上叹道:“可惜我手下一百零七个兄弟,今日无一人救我!”史文恭见了,哈哈大笑,道:“宋黑三,你也有今日!”就跃马挺枪来刺,宋江叫一声,跌下马去,史文恭这枪却刺个空,呆一呆,见宋江跌在草里,只在草莽里滚,大笑道:“宋黑三,你也只有这等功夫,如何却做了梁山泊主?统领那许多豪杰?却是威风的够了,今日自教你现尽这本相,剥尽你画皮!”
  就将枪来虚戳宋江,将宋江头上盔、身上甲一片片挑下来,宋江恼怒,喝道:“你要杀就杀,不要这等手段!”
  史文恭咬牙道:“黑三,阳世里你将我剖心取肝,惨酷倍极,今日如何能教你好死?自将你捉下营去,十万刀亲手割死,方是愿足!如何一枪戳死便宜你?”便骤马来捉宋江,宋江叹道:“罢!罢!是我造孽自死!心迷招安害了众兄弟大半性命,便来阴世里天也不容我,今日落在你手,罢罢!”闭目待死,史文恭喝道:“正是天报应你!”正待下手时,忽听得一人喝道:“且慢!”史文恭冷笑看去,正是不看则罢,一看万事皆休,就见那山石上站定一人,如何形象?但见:
  论身材八尺开外,看形貌天正地方,那一双眸子,浑是好汉千古气充满,就胸中丹心,尽是豪杰万人意纵横。当年手造起水浒寨,教乾坤播遍声名四海大,那时身领起梁山友,欲天下杀尽贪官始清平。却是当年带恨没,常使英雄气满胸。
  史文恭如何不认得?正是那梁山上旧都头领晁天王晁盖的便是,当年中了自己药箭暗算,被自己害死。不想今世今时却在这里撞着,如何不心惊,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晁盖喝道:“史贼,且将账算来!”仗一条枪就抢尽身来,史文恭只得勉力相迎招架,却是只觉那铁枪沉重,压得自己枪势难起,方知这托塔天王力量,两个马上步下斗了数合,只听得一声响,却是史文恭心乱,招架不定,被晁盖一枪刺在腿上,幸得那宝甲防护,不曾受伤,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史文恭自知敌不过晁盖,就叫一声,拨马泼喇喇奔出谷去,自逃条性命。晁盖冷笑,却转过头来,看着宋江。正是:才喜豪杰救性命,只恐往事算无情。毕竟晁宋二人相见,怎生说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