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气正好,又值初春,气温开始暖和起来。微风一吹,道路两旁的油菜花便跟着轻轻摇摆身子,这一切,显得如此的美好。要是以前,苏茜可能会开心的看着一切,可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了。她的一切情绪,都放在被送进医院的父亲身上。
同车的人可能都知道她的心事,所以谁也没有说话,任车子平稳的驶着,一直到那未知的远方。
等到到了地方,这才有人起身,把苏茜抱下车,对她说道:
“小茜啊,你就在这里等着,你母亲一会就来接着,你乖乖的,不要乱跑知道吗?”和她说话的,是同村的一个吴姓的叔叔,很疼苏茜。所以这次一知道苏家发生的事,便赶紧借车把她送来了。本来车子已经塞满了人,很挤了。可是为了让小姑娘早日见到父亲,他们都默默的忍了。对此,苏茜很是感激,只是她现在也说不了,因为她害怕。
“知道了,谢谢叔叔。”苏茜呆呆的看着这个很疼自己的吴叔叔,木木的说道。她此时除了担心外,已经没有别的情绪说话了。
吴叔叔看了她一会后,叹叹气,又坐上车,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在那站着,象一座木雕。
一会,母亲便来了。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之前对苏茜那般的亲切了,而是一脸的愁容。苏茜看着母亲,这才发现,不过是一天的功夫,母亲还算年轻的样子已经多了很多憔悴,原本的一头梳得好好的乌发此时也散乱不堪,仔细一看,里面还能揪出几根白发。可见这一打击,让这位妇女受累不少。
母女两人一见面,啥也没说,母亲便牵着苏茜的手,带着她去看父亲了。
苏茜静静的任由母亲牵着,此时有了母亲的存在,她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在想着,父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那病严重吗?能治好吗?要花多少钱呢?家里的钱够吗?这一切的问题,都让她头大如斗,却完全没办法,因为彼时的她,不过是个才读三年级的小女孩。
任由母亲带着,进了医院大门。越过不少人群,又走了不少楼梯,这才慢慢的来到了父亲的病房。
等苏茜进了病房门口时,已经有大夫在里面了。母亲原本木木呆呆的样子,一看里面居然有大夫时,脸色一变,一把松开苏茜的手,就问大夫道:
“大夫大夫,我丈夫的病是不是又恶化了?求求您,一定要救他啊。”说着,母亲居然跪下了,抱着年轻的大夫的腿,哭得泣不成声。苏茜上前,也跟着跪下了,此时,她只知道和母亲做着同样的事,这是她的本能。别的,她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大夫无奈的看着地上的两个女人,轻轻的扶她们起来后,这才说道:
“不是我不帮你们。而是医院有规定。药费不够,是无法给病人继续治疗的。你们想办法凑钱吧。老实说,你先生的病已经拖不了多久了,你要想办法尽法多凑点钱,这样才可以开刀啊。”说完,大夫还摇了摇头,领着一帮护士面不斜视的走了。这样的场面,想必他们见过太多次,已经麻木了。
病房里,母亲虽然被扶起,可全身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持她站着,所以,大夫才一走,她又滑坐在地上。除了流泪,她什么也不会说。苏茜看着母亲,也跟着流起了眼泪。此时,她除了哭,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哭了一会后,苏茜这才想起还没有看到父亲的样子。所以,她轻轻的离开还在哭的母亲,站起来,走到了父亲的床前,却发现……
记忆中那个慈祥健康的父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痛苦之色,却完全不能说话的父亲。刚才的话,相信他也听到了,他一直在默默的流泪。为了不让人听到,他甚至都不敢哭出声,只是望着天花板,眼睛不停的流出液体。好象这样他便可以不痛,好象这样,就可以快点好起来似的。
他双眼望着苍天,好象在问,为什么上天会这么对他,为什么?而这问题,同样是一旁的苏茜也想知道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那么幸福,只是一夕之间,风云都为之变色了呢?
后来的事情,苏茜都不记得了。因为太多的打击让她记不住太多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是如何陪伴着母亲日夜在医院照顾着父亲的。至于读书,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就算要她回去读,她也没有心情去读啊。毕竟,自己的父亲还在医院,却让她在学校里念书,她念得下去吗?而且,母亲也没有提这事,因为,她太累了。
苏茜在医院最大的记忆,就是,母亲总是在日夜不停的照顾父亲。是后来过了两天,苏茜去上厕所的时候,才意外的得知父亲的病情。之前,她一直不敢问,也害怕问,怕得知的结果是自己承受不住的。可是,那真相,还是不由自主的来了,就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那真相它出现了。
当时苏茜正在上厕所,可能是最近一直都在医院度过,和母亲挤在一个小床上,而且时不时还要听父亲的痛苦呻吟,即使是半夜的时候,父亲痛得不行的时候,还是会呻吟。虽然,他照顾妻儿的感受,已经很尽量把声音给降低了。可当剧痛来袭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了。所以,经常是苏茜好不容易睡着了,正睡得香的时候,突然的,就被父亲那强烈的一波呻吟给唤回了现实。
然后就见到,母亲不管睡得再熟,再累,一听到这声音,也会爬也似的去照顾父亲。尽管很多时候,父亲并不需要照顾,因为他此时已经被病痛掌握,已经管不得他人。
因为身体的病痛,使得他很多功能都在不停的衰竭中,最后,甚至已经完全失去它本能的功能,变成完全的瘫痪了。
可这些,父亲是无法说的。因为此时,病痛已经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只能通过啊啊啊的声音,来表达出自己的需要,然后让母亲猜测他要什么。然后,母亲就一件事一件事的猜,往往等猜完,已经过了十几分钟,父亲也急得不行。比喻他要上厕所,他口不能言,只能啊啊的表示,然后等母亲猜到的时候,他已经尿裤子了。于是母亲,只能一次一次的帮父亲换下已经弄脏的裤子,然后把洗好弄干的裤子给丈夫换上。
苏茜跟在母亲的身边,有看过母亲给父亲换裤子的经历。因为父亲毕竟是常年在地里干活,有着农村人特有的一种精壮。虽然个子不高,可体力却不轻。母亲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那有男人的力气大呢?所以一脱一换裤子,这时间便是一个小时。此时的母亲已经累瘫了。可就算如此,现实还是容不得她休息。因为她还要去卫生间,把这些弄脏的裤子给赶紧洗起来,还要拿去晒,以防下次丈夫再失禁的时候,有衣服可换。毕竟,来去就那么两三件衣服,不勤洗怎么行呢?
此时,苏茜就乖乖的陪伴在父亲身边。只是她在的时候,父亲反而很安静。不象在母亲的时候,时时都需要母亲的照顾。
苏茜记得,有她在陪着父亲的日子里,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有时候,会用一种非常难懂的眼光看着苏茜。那目光里,包含着心疼,舍不得,痛苦,还有希望的光芒。而那个眼光,每每的让苏茜只要一接触,内心便是不小心的震撼。
而后,她便又开始不小的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小,除了安静的待着,什么也干不了?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快一点长大,这样让母亲在医院照顾父亲,自己可以出去挣钱,快一点救父亲。可那一切,终究是想想而己。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离自己太远太远。
最后,母亲还是没有能力拿出钱来救父亲。而医院,在用尽了最后一分押在医院用来治疗父亲的钱时,终于,把他们赶出了医院。而此时,父亲已经快不行了。
苏茜永远都记得,那天,她们两人,是如何一左一右的架着父亲去找地方住的。母亲本就累,加之个头娇小,不过一米五的身高,却要架着一个比她高十五公分,体重还比她重五十斤的男人,如何不累?而苏茜,不过是小小丫头,能扛起多少重量?于是,这一路的艰难可想而知。
而且更要命的是,她们已经没有钱了。她们所有的钱,都已经用来救治父亲了。所以想当然的,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镇子里,她们找不到地方住。别说她们没有亲戚,就算有,那些人也早因为母亲的反复登门借钱,而早早和他们断离关系了。
所以,在别人家借住是不可能了。找地方住,更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后,三人没办法,于是便就在医院不远的地方,用一块苏茜在医院里捡来的,听说是包过死人后弃之不用的床单,然后,再加上一些捡来的已经破烂的被絮,草草的弄了一张床,让父亲躺在地上。此时的他,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