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万里桥边薛校书,
枇杷窗下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
管领春风总不如。
这四句诗,乃唐人赠蜀中妓女薛涛之作。这个薛涛,乃是女中才子。南康王韦皋做西川节度使时,曾表奏他做军中校书,故人多称为薛校书。所往来的是高千里、元微之、杜牧之,一班儿名流,又将浣花溪水造成小笺,名曰:“薛涛笺。”词人墨客得了此笺,犹如拱璧,真正名重一时,芳流百世。国朝洪武年间,有广东广州府人,田洙,字孟沂,随父田百禄到成都赴教官之任。那孟沂生得风流标致,又兼才学过人。书画琴棋之类,无不通晓。学中诸生,日与嬉游,爱同骨肉。
过了一年,百禄要遣他回家,孟沂的母亲心里舍不得他去,又且寒官冷暑,盘费难处,百禄与学中几个秀才商量,要在地方上寻一个馆,与儿子坐坐。一来可以早晚读书;二来得些馆资可为归计。这些秀才巴不得留住他,访得附郭一个大姓张氏,要请一馆宾,众人遂将孟沂力荐于张氏。张氏送了馆约,约定明年正月元宵后到馆。至期,学中许多有名的少年朋友一同送孟沂到张家来,连百禄也自送去。张家主人曾为运使,家道饶裕。见是老广文,带了许多时髦到家,甚为喜欢,开筵相待,酒罢各散,孟沂就在馆中宿歇。
到了二月花朝日,孟沂要归省父母,主人送他节仪二两,孟沂藏在袖子里了,步行回去。偶然一个去处,望见桃花盛开,一路走去,看境甚幽僻。孟沂心里喜欢,伫立少顷,观玩景致。忽见桃林中一个美人,掩映花下,孟沂晓得是良人家,不敢顾盼,径自走过,未免带些卖俏身子,拖下袖来,袖中之银不觉落地。美人看见,便叫随侍的丫环拾将起来,送还孟沂。孟沂笑受,致谢而别。明日,孟沂有意打那边经过,只见美人与丫环仍立在门首。孟沂望着门前走去,丫环指道:“昨日遗金的郎君来了!”美人略略敛身,避入门内。孟沂见了丫环,叙述道:“昨日多蒙娘子美情,拾还遗金。今日特来造谢。”美人听得,叫丫环请入内厅相见。孟沂喜出望外,急整衣冠,望门内而进。美人已迎着至厅上相见。礼毕,美人先开口道:“郎君莫非是张运使宅上西宾么?”孟沂道:“然也。昨日因馆中回家,道经于此,偶遗少物,得遇夫人盛情,命尊姬拾还,实为感激!”美人道:“张氏一家亲戚,彼西宾即我西宾,还金小事,何足为谢?”孟沂道:“欲问夫人高门姓氏,与敝东何亲?”美人道:“寒家姓平,成都旧族也。妾乃文孝坊薛氏女,嫁与平氏子康,不幸早卒,妾独孀居于此,与郎君贤东乃乡邻、姻娅,郎君即是通家了。”孟沂见说是孀居,不敢久留。两杯茶罢,起身告退。美人道:“郎君便在寒舍过了晚去,若贤东晓得郎君到此,妾不能久留款待,觉得没趣了!”即吩咐:“快办酒馔!”不多时,设着两席,与孟沂相对而坐。坐中殷勤劝酬。笑语之间,美人多带些谑浪话头。孟沂认道是张氏至戚,虽然心里技痒难熬,还拘拘束束不敢十分放肆。美人道:“闻得郎君倜傥俊才,何乃作儒生酸态?妾虽不敏,颇解吟咏,今遇知音不敢爱丑,当与郎君赏鉴文墨、唱和词章。郎君不以为鄙,妾之幸也。”遂叫丫环取出唐贤遗墨,与孟沂看。孟沂从头细阅,多是唐人真迹、手翰诗词。惟元稹、杜牧、高骈的最多,墨迹如新。孟沂爱惜,不忍释手,道:“此稀世之宝也!夫人情种此类,真是千古韵人了。”美人谦谢。两个谈话有味,不觉夜已二鼓。孟沂辞酒不饮,美人延入寝室,自荐枕席道:“妾独处已久,今见郎君高雅,不能无情,愿门奉陪。”孟沂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两个解衣就枕,鱼水欢情,极其缱绻。枕边切切叮咛道:“慎勿轻言,若贤东知道,彼此名节丧尽了!”次日,将一个卧狮玉镇纸赠与孟沂,送至门外道:“无事就来走走,勿学薄幸人!”孟沂道:“这个何劳吩咐!”孟沂到馆,哄主人道:“老母想念,必要小生归家宿歇。小生不敢违命留此,从今早来馆中,晚归家里便了。”主人信以为实,道:“任从尊便。”
自此,孟沂在张家,只推家里去宿;家里又说在馆中宿。竟夜夜到美人处所了。整有半年,并无一个人知道。孟沂与美人赏花玩月、酌酒吟诗,曲尽人间之乐。两人每每你唱我和,做成联句。如《落花二十四韵》、《月夜五十单》,斗巧争妍,真成敌手。诗句太多,恐看官每厌听,不能尽述,只将他两人四时回文诗表曰一遍。美人诗道:
花朵几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
霞明半岭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树松。(春)
凉回翠簟冰人冷,齿心清泉夏月寒。
香篆袅风清缕缕,纸窗明月白团团。(夏)
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
孤帏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秋)
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
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冬)
这首诗怎么叫做回文?因是顺读完了,倒读转去,皆可通得。最难得,这样浑成,非是高手不能。美人一挥而就,孟沂也和他四首,道:
芳树吐花红过雨,入帘飞絮白惊风。
黄添晓色青舒柳,粉落晴香雪覆松。(春)
瓜浮瓮水凉消暑,藕叠盘冰翠嚼寒。
斜石近阶穿笋密,小池舒叶出荷园。(夏)
残石绚红霜叶出,薄烟寒树晚林苍。
鸾书寄恨羞封泪,蝶梦惊愁怕念乡。(秋)
风卷雪蓬寒罢钓,月辉霜析冷敲城。
浓香酒泛霞杯满,淡影梅横纸帐清。(冬)
孟沂和罢,美人甚喜。真是才子佳人,情味相投,乐不可言。却是好物不坚牢,自有散场时节。一日,张运使偶过学中,对老广文田百禄说道:“令郎每夜归家,不胜奔走之劳,何不仍留寒舍住宿,岂不为便?”百禄道:“自开馆后,一向只在公家。正因老妻前日有疾,曾留得数日。这几时,并不曾来家宿歇。怎么如此说?”张运使晓得内中必有跷蹊,恐碍着孟沂,不敢尽言而别。
是晚,孟沂告归,张运使不说破他,只叫馆仆尾着他,云:到得半路忽然不见。馆仆赶去,追寻竟无下落,回来对家主说了。运使道:“他少年放逸,必然花柳人家去了。”馆仆道:“这条路上,何曾有甚么妓馆?”运使道:“你还到他衙中问问看。”馆仆道:“天色晚了,怕关了城门,出来不得。”运使道:“就在他家宿了,明日早晨来回我不妨。”到了天明,馆仆回话说:“是不曾回衙。”运使道:“这等,那里去了?”正疑怪间,孟沂恰到。运使问道:“先生昨当宿于何处?”孟沂道:“家间。”运使道:“岂有此理!学生昨日叫人跟随先生回去,因半路上不见了先生,小仆直到学中去问,先生不曾到宅。怎如此说?”孟沂道:“半路上偶到一个朋友处讲话,直到天黑回家。故此盛仆来时问不着。”馆仆道:“小人昨夜宿在相公家了,方才回来的。田老爷见说了,甚是惊慌,要自来寻问。相公如何还说着在家的话?”孟沂支吾不来,颜色尽变。运使道:“先生若有别故,当以实说。孟沂晓得遮掩不过,只得把遇着平家薛氏的话说了一遍,道:“此乃令亲相留,非小生敢作此无行之事。”运使道:“我家何尝有亲戚在此地方?况亲中也无平姓者,必是鬼祟。今后先生自爱,不可去了!”孟沂口里应承,心里那里信他。傍晚又到美人家里,备对美人说,形迹已露之意。美人道:“我已先知道了。郎君不必怨悔,亦是冥数尽了!”遂与孟沂痛饮,极尽欢情。到了天明,哭对孟沂道:“从此永别矣!”将出洒墨玉笔管一枝,送与孟沂,道:“此唐物也,郎君慎藏在身,以为纪念。”挥泪而别。那边张运使,料先生晚间必去,叫人看着,果不在馆。运使道:“先生这事,必要做出来。这是我们做主人的干系。不可不对他父亲说知。”遂步至学中,把孟沂之事备细说与百禄知道。百禄大怒,遂叫了学中一个门子,同着张家馆仆,到馆中唤孟沂回来。
孟沂方别了美人,回到张家。想念道:“他说永别之言,只是怕风声败露,我便耐守几时,再去走动,或者还可相会。”正踌躇间,父命已至,只得跟着回去。百禄一见,喝道:“你书到不读!夜夜在那里游荡?”孟沂看见张运使一同在家了,便无言可对。百禄见他不说,就拿起一条拄杖,劈头打去,道:“还不实告?”孟沂无奈,只得把相遇之事,及录成联句一本,与所送镇纸、笔管二件拿将出来道:“如此佳人,不容不动心。不必罪儿了。”百禄取来,逐件一看,看那五色是几百年出土之物,管上有篆刻“渤海高氏清玩”六个字,又揭开诗来,从头细阅,不觉心服,对张运使道:“物既稀奇,诗又俊逸。岂寻常之怪?我每可同了不肖子,亲到那地方去查一查踪迹看。”二人遂同出城来,将近桃林,孟沂道:“此间是了。”近前一看,孟沂惊道:“怎生屋宇俱无了?”百禄与运使齐抬头一看,只见水碧山青,桃株茂盛。荆棘之中,有冢垒然。张运使点头道:“是了,是了,此地相传是唐妓薛涛之墓。后人因郑谷诗有:‘小桃花绕薛涛坟’之句,所以种桃百株,为春时游赏之所。贤郎所遇,必是薛涛也。”百禄道:“怎见得?”张运使道:“他说所嫁是平氏子康,分明是平康巷了。又说文孝坊,城中并无此坊,文孝乃是教字,分明是教坊了。平康巷教坊乃是唐时妓女所居,今云薛氏不是薛涛是谁?且笔上有高氏字,乃是西川节度使高骈。骈在蜀时,涛最蒙宠待,二物是其所赐无疑。涛死已久,其精灵犹如此。此事不必穷究了。”百禄晓得运使之言甚确。恐怕儿子还要着迷,打发他回归广东。
后来,孟沂中了进士,常对人说,便将二玉物为证。虽然想念,再不相遇了。至今,传有田洙遇薛涛故事。小子为何说这一段鬼话?只因蜀中女子,从来号称多才。如文君、昭君,多是蜀中所生,皆有文才。所以薛涛,一个妓女,生前诗名不减当时词客;死后犹且诗兴勃然。这也是山川的秀气。唐人诗有云:
锦江腻骨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诚为千古佳话。至于黄崇嘏,女扮为男,做了相府贯属。今世传有《女状元》,本也是蜀中故事。可见蜀女多才,自古为然。至今两川风俗,女人自小从师上学,与男人一般读书。还有考试进庠,做青衿弟子,若在别处,岂非大段奇事?而今说着一家子的事,委曲奇咤,最是好听。
从来女子守闺房,几见裙钗入学堂。
文武习成男子业,婚姻也只自商量。
话说四川成都府,绵竹县,有一个武官,姓闻名确,乃是卫中世袭指挥。因中过武举两榜,累官至参将,就镇守彼处地方,家中富厚,赋性豪奢,夫人已故。房中有一班姬妾,多会吹弹、歌舞。有一子,也是妾生,未满三周。有一个女儿,年十七岁,名曰蜚娥。丰姿绝世,却是将门将种,自小习得一身武艺,最善骑射,真能百步穿杨,模样虽是娉婷,志气赛过男子。他起初因见父亲是武出身,受那外人指目,只说是个武弁人家。必须得个子弟在黉门中出入,方能结交斯文士夫,不受人的欺侮。争奈兄弟尚小,等他长大不得,听以一向妆做男子,到学堂读书。外边走动,只是个少年学生。到了家中内房,方还女扮。如此数年,果然学得满腹文章,博通经史。遇着宗师到来,他就改名胜杰,表字俊卿。取胜过豪杰、男人之意。一般随行逐队去考童生。且喜文星照命,县、府、道高高前列。做了秀才,他男扮久了,人多认做闻参将的小舍人。一进了学,多来贺喜,府县迎送到家。参将也只是将错就错,欢喜开宴。因武官人家,秀才是极难得的。从此参将与官府往来,添了个帮手,有好些气色。那内外大小却像忘记他是女儿一般的,凡事尽要蜚娥支持。他同学有两个好友,一个姓魏,名造,字撰之。一个姓杜,名亿,字子中。两人多是出群才学,英锐少年,与闻俊卿意气相投,学业相长,况且年纪差不多,魏撰之方年十九,长俊卿两岁。杜子中却与俊卿同年,只小得两个月。三人就如亲生弟兄一般,极是契厚。同在学中一个斋舍里读书,二人无心,只认做同窗好友。闻俊卿却有意要在二人之中,拣一个嫁他。将二人比并起来,又觉得杜子中是同庚生,凡事仿佛,模样也是他标致些,更为中意。比魏撰之分外说得投机。杜子中见俊卿意思又好,丰姿又好,常对他道:“我与兄两人可惜多做了男子,我若为女,必当嫁兄。兄若为女,我必当娶兄。”魏撰之听得,便取笑道:“而今世界盛行男色,久已颠倒阴阳,那见得两男便嫁娶不得?”闻俊卿正色道:“我辈俱是孔门弟子,以文艺相知,彼此爱重,若想着淫昵,把面目放在何处?况堂堂男子,肯效玩童所为乎?该罚魏兄东道才是。”魏撰之道:“适才听得子中爱慕俊卿,恨不得身为女子,故尔取笑。若俊卿不爱此道,子中也就变不及身子了。”杜子中道:“我原是两下的说话,今只说得一半,把我说得失便宜了。”魏撰之道:“三人之中,谁叫你独小,自然该吃些亏。”大家笑了一回。
俊卿归家来,脱了男服,还是个女人。暗想道:“我久与男人做伴,已是不宜,岂可他日舍此同学之人,另寻配偶不成?毕竟只在二人之内了。虽然杜生更觉可喜,魏兄也自不凡。不知后来还是那个结果好?姻缘还在那个身上?”好生委决不下。他家中一个小楼,可以四望,心中有事,趁步登楼。见一只乌鸦在楼窗前飞过,却向百步外一株高树上停翅踏枝,对着楼窗呀呀的叫。俊卿认得这株树,乃是学中斋前之树。心里道:“时耐这业畜叫得可厌,且教他吃我一箭则个。”随下楼到卧房中取了弓箭,跑上楼来。那乌鸦还在那里狠叫,俊卿道:“我借这业畜卜我一件心事则个。”扯开弓,搭上箭,口里轻轻道:“不要误我!”嗖的一响,箭到处,那边乌鸦坠地。这边望见中箭,急急下楼,仍旧改了男妆,往学中看那枝箭的下落。
且说杜子中在斋前闲步,听得鸦鸣正急,忽然朴的一响掉下来。走去看时,鸦头上中了一箭,贯睛而死。子中拔出箭来,道:“谁有此神手?恰恰贯着他头脑。”仔细看那箭杆上有两行细字道:“矢不虚发,发必应弦。”
子中念罢,笑道:“那人好夸口!”魏撰之听得,急出来叫道:“拿与我看!”在杜子中手里接了过去。正同看时,忽然子中家里有人来寻,子中掉着箭自去了。魏撰之细看时,八个字下边还有“蜚娥记”三小字,想道:“蜚娥乃女人之号,难道女人中有此妙手?这也诧异!适才子中不看见这二个字,若见时必然还要称奇了。”沉吟间,早有闻俊卿走将来,看见魏撰之捻着这枝箭,立在那里。忙问道:“这枝箭是兄拾了么?”撰之道:“箭自何来的,兄却如此盘问?”俊卿道:“箭上有字的么?”撰之道:“因为有字,在此念想。”俊卿道:“念想些甚么?”撰之道:“有‘蜚娥记’三字。蜚娥必是女人,故此想着难道有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俊卿假言道:“不敢欺兄,蜚娥即是家姊。”撰之道:“令姊有如此巧艺,曾许聘那家了?”俊卿道:“尚未。”撰之道:“模样如何?”俊卿道:“与小弟有此厮像。”撰之道:“这等,必是极美的了。俗语道:‘未看老婆先看阿舅’,小弟还未有室,吾兄与小弟做个撮合山何如?”俊卿道:“家下事多是小弟作主,老父面前,只消小弟一言,无有不依。只未知家姊心下如何?”撰之道:“令姊处也仗吾兄帮衬,通家之雅,料无推拒。”俊卿道:“小弟谨记在心。”撰之喜道:“得兄应承,便十有八九了。谁想姻缘却在此枝箭上?小弟谨当宝此,以为后验。”便把那枝箭藏于书箱中,又取出羊脂玉闹妆一个,递与俊卿道:“以此奉令姊,权答此箭作个信物。”俊卿接来,束在腰间。撰之道:“小弟聊诌俚言,道意于令姊何如?”俊卿道:“愿闻。”撰之吟道:
闻得罗敷未有夫,支讥肯与问津无。
他年得射如乐雉,珍重今朝金仆姑。
俊卿笑道:“诗意最妙,只是兄貌不陋,似太谦了些。”撰之笑道:“小弟虽非贾大夫之丑,若与令姊相并,定是不及。”俊卿含笑而别。
从此,撰之胸中,痴痴里想着闻俊卿有个阿姊,貌美技精,要得为妻,有了这个念头,并不与杜子中说知。因为箭是他所拾,恐怕说明这段缘由,起子中争娶之念。故此半字不题。谁想,这枚箭原有来历。俊卿学射时节,便怀着择配之心。竹竿上刻那两句固是夸着,发矢必中,也暗藏个应弦的哑谜。他射那乌鸦之时,明知在书斋树上,射去这枝箭,心里暗卜一卦:有他两人,那个先拾得者,即是百年姻眷。为此急急来寻下落,不知是杜子中先拾着,后来掉任魏撰之手里。俊卿只见在魏撰之处,以为姻缘有定,故假意说是姊姊,其实多暗隐着自己的意思。魏撰之不知其故,恁他捣鬼,只道的真有个姊姊。俊卿却又错认魏撰之,乃天定良缘,已是心口相许。但为杜子中十分相爱,好些抛撇不下,叹口气道:“一马跨不得双鞍,我又违不得天意,他日别寻件事端,补其夙昔美情。”明日来对魏撰之道:“老父与家姊面前,小弟十分撺掇,已有允意,玉闹妆也留在家姊处了。老父的意思,要等秋试过,待兄高捷,方议此事。”魏撰之道:“就迟到今冬也无妨。只是一言既定,再无翻变才好。”俊卿道:“有小弟在,谁翻变得?”魏撰之不胜之喜,连忙作揖道:“多谢吾兄壬盟,异日当图厚报。”
话休烦絮,时值秋闱,魏撰之与杜子中、闻俊卿,多考在优等,起送乡试。两人拉俊卿同去,俊卿与父参将计较道:“女孩儿家,只好瞒着人暂时做秀才耍子,若当真去乡试,一下子中了举人,后边露出真情来,就要关着奏请干系。事体弄大了,不好收场。决使不得。”遂托病不行,魏杜两生,只得撇了自去赴试。揭晓之日,两生多得中了。闻俊卿见两家报捷,也自欢喜。打点等魏撰之到家时,方把求亲之话与父亲说知。不想安绵兵备道与闻参将不合,时值军令考察。开下若于款数,递个揭帖到按院处,诬他冒用国课;妄报功绩;侵克军粮;累藏巨万。按院参上一本,奉圣旨着本处抚院提问。此报一至,闻家合门慌做了一团,也就有许多衙门人,寻出事端来缠扰。还亏得闻俊卿是个出名的秀才,众人不敢十分罗唣。过不多时,兵道行牌到府,说是奉旨:犯人不宜疏纵,把闻参将收拾在府狱中去了。闻俊卿自把生员出名,去递投诉,就求保候父亲。太守准了诉词,不肯召保。俊聊央着同窗两个新中举人,去见太守。太守说碍上司吩咐,做不得情。三人袖手无计。此时魏撰之自揣道:“他家患难之际,料说不得求亲的闲话,只好不提起。且一面去会试再处。”两人临行之时,又与俊卿作别。撰之道:“我们三人同心之友,我两人喜得侥幸,方恨俊卿因病蹉跎,不得同登。不想又遭此家难,而今我们匆匆进京,心下如割,却是事出无奈,多致意尊翁,且自安心听问,我们若少得进步,必当出力相助,来白此冤。”子中道:“此间官官相护,做定圈套陷入,闻兄只在家营救,未必有益,我两人进去倘得好处,闻兄不若径到京来商量,与尊翁寻个门路,还是那边上流头,好辩白冤枉。我辈也好相机助力。切记!切记!”撰之又私自叮嘱道:“令姊之事,万万留心,不论得意不得意,此番回来,必求事谐了。”俊卿道:“闹妆现在料不使兄失望便了。”三人洒泪而别。
闻俊卿自两人去后,一发没有商量可救父亲。亏得:官无三日急,到有七日宽。无非凑些银子,上下分派,使用得停当,狱中的也不受苦。官府也不来急急要问,去在半边,做一件未结公案。参将与女儿计较道:“这边的官司既未问理,我们正好做手脚。我意要修下一个辩本做成一个备细揭帖,到京中诉冤,只没个能干的人去得。心下踌躇未定。闻俊卿道:“这件事,须得孩儿自去。前日,魏、杜两兄临别时,也教孩儿进京去,可以相机行事。但得两兄有一人得第,也就好做靠傍了。”参将道:“幸得你是个女中丈夫,若亲自到京,毕竟停当,只是万里程途,路上恐怕不便。”俊卿道:“自古多称缇萦救父,以为美谈,他也是个女子,况且孩儿男妆已久,游痒已过,一向算在丈夫之列,有甚去不得?虽是路途遥远,孩儿弓矢可以防身,倘有人肋问,凭着胸中见识,也支持得过,不足为虑。只是单带着男人随去,便有好些不便。孩儿想得有个道理。家丁闻龙夫妻,本是苗种,多善弓马,孩儿把他妻子也扮做男人带着他两个,连孩儿共是三人同走。既有妇女服侍,又有男仆跟随,可以放心一直到京了。”参将道:“既然算计得停当,事不宜迟,快打点动身便了。”俊卿依命,一面去收拾。听得街上报进士说:“魏杜两人多中了。”俊卿不胜之喜,来对父亲说道:“有他两人在京做主,此去一发不难办事。”就拣定一日,作急起身。在学中动一纸游学呈词,批个文书执照带在身边,路经省下,再察听一察听上司的声口、消息。你道闻小姐怎生打扮?飘飘巾帜,覆着两鬓青丝。窄窄靴鞋,套着一双玉笋。上马衣栽成短后,蛮狮带妆就偏垂囊。一张玉靶弓,想开时舒臂、扭腰,多体态。插几枝雁翎箭,着放处,猿啼雕落。逞高强,争羡道能文善武的小郎君。怎知是女扮男妆的乔秀才!
一路来到了成都府中。闻龙先去寻下一所洁静饭店,闻俊卿后到,歇下行李,叫闻龙妻子取出带来的山菜几件,装在碟内。向店中取了一壶酒,斟着慢饮。又道是无巧不成话,那坐的所在与隔壁人家窗口相对,只隔得一个小天井。正饮之间,只见那边窗里一个女子,掩着半窗,对着闻俊卿不转眼的看。及至闻俊卿抬起眼来,那边又闪了进去。遮遮掩掩只不走开。忽地打个照面,乃是个绝色佳人。闻俊卿想道:“原来世间有这样美貌女子。”看官,你道此时若是个男人,必然动了心。就想妆些风流家数,两下眉头眼角,弄出无限情景来了。只因闻俊卿自己也是个火身,那里放在心上。一面取饭来吃了,且自去衙门前打干正事。到得去了半日,傍晚回店,刚坐得下,隔壁听见这里有人声,那女子又在窗边来瞧看。俊卿私下自笑道:“看我做甚?岂知我与你是一般样的。”正嗟叹间,只见门外一个老姥,走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儿,见了俊卿放下盒子,道个万福。对俊卿道:“隔壁景家小娘子,见舍人独酌,送两件果子与舍人当茶。”俊卿开看,乃是南充黄柑,顺庆紫梨,各十来枚。俊卿道:“小生偶经于此,与娘子非戚、非亲,如何承此美意?”老姥道:“小娘子说:‘来此间,来万去千的人,不曾见有舍人这等丰标,必定是贵家出身。’及至问人,说是参府中小舍人。小娘子说,这俗店无物可口,叫老媳妇送此二物来解渴。”俊卿道:“小娘子何等人家?却居此间壁?”老姥道:“这小娘子,是井研景少卿的小姐。只因父母双亡,他依着外婆家住。他家里自有万金家事,只为寻不出中意的丈夫,所以还未嫁人。外公是此间富员外,这城中极兴的客店多是他家的。房子何止有十来处?进益甚广,只有这里幽静些,却同家小每住在间壁。他也敢主张,把外甥许人,恐怕错了对头,后来怨怅。常对小娘子道:‘凭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实对我说,我就主婚。’这个小娘子也古怪,自来会拣相人物,再不曾说那一个好。方才见了舍人,便十分称赞。敢是与舍人是夙世姻缘,天遣到此成就!”俊卿不好答应,微微笑道:“小生哪有此福?”老姥道:“好说,好说!老媳妇且去着。”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无可奉答,但有心感盛情。”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觉失笑道:“这小娘子看上了我。却不枉费春心?”吟诗一首,聊寄其意。诗云:
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
却惭未是求凰容,寂寞囊中绿绮琴。
次日早起,老姥又来。手中将着四枚剥净的熟鸡子,做一碗盛着,同了一小壶好茶,送到俊卿面前,道:“舍人请点心。”俊卿道:“多谢妈妈盛情!”老姥道:“这是景小娘子昨夜吩咐了老身,支持来的。”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诗奉谢,烦妈妈与我带去。”俊卿就把昨夜之诗,写在一幅桃花笺上,封好了,付与妈妈。诗中分明是推却之意,妈妈将去与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着俊卿,见他以相如自比,反认做有意于文君。后边二句,不过是谦让的说话。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韵。诗曰:
宋玉墙东思不禁,愿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己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罢,也写在乌丝酌纸上,教老姥送将来。俊卿看罢,笑道:“原来小姐如此高才,难得,难得!”俊青见他来缠得紧,生一个计较,对老姥道:“多谢小姐美意!小生不是无情,争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野心妄想。上复小姐,这段姻缘,种在来世罢。”老姥道:“既然舍人已有了亲事,老身去回复了小娘子。省得他牵肠挂肚,空想坏了。”老姥去后,俊卿自出门去,打点衙门事体,央求宽缓日期。诸色停当,到了天晚,才回下处。是夜无词。来日天早,这老姥又走将来,笑道:“今人小小年纪,到会掉谎!花一般的娘子,滚到身边,推着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问一问,两位管家,多说道,舍人并不曾聘过娘子。小娘子喜欢不胜,已对员外说过。少刻,员外自来奉拜说亲。好反要成事了。”俊卿听罢,呆了半晌,道:“这冤家帐那里说起?只索收拾行李起来,趁早去了罢。”吩咐闻龙与店家会了钞,急待起身。只见店家走进来报道:“主人富员外相拜闻相公。”说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笑嘻嘻进来堂中。望见了闻俊卿,先自欢喜,问道:“这位小相公,想就是闻舍人了么?”老姥还在店内,也跟将来,说道:“正是这位。”富员外把手一拱道:“请过来相见。”闻俊卿见过了礼,整了客座坐下。富员外道:“老汉无事不敢冒叩新客。老汉有一外甥,乃是景少卿之女,未曾许着人家。舍甥立愿不肯轻配凡流,老汉不敢擅做主张,凭他意中自择。昨日对老汉说,有个闻舍人,下在本店,丰标不凡,愿执箕帚。所以要老汉自来奉拜,说此亲事。老汉今见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也有几分姿容,况且精通文墨,实是一对佳偶。足下不可错过!”闻俊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过蒙令甥谬爱,岂敢自外?一来令甥是公卿阀阅,小生是武弁门风,恐怕攀高不着;二来老爷在难中,小生正要入京辩冤。此事既不曾告过,又不好为此耽搁,所以应承不得。”员外道:“舍人是簪缨世胄,况又是黉宫名士,指日飞腾。岂分甚么文、武门楣?若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亲事议定了?待归时禀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误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
闻俊卿无计推托,心下想道:“他家不晓得我的心病,如此相逼,却又不好十分过却,打破心事。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缘,不必说了。还有杜子中,更加相厚,到不得不闪下了他。一向有个主意,要想骨肉女伴中,别寻一段姻缘,以见我之情。而今既有此事,不若权且应承,定下此女。他日作成了杜子中,岂不为妙?那时,晓得我是女身,须怪不得我。说来万一杜子中也不成,那时也好开交了。不像而今碍手。”算计已定,就对员外说:“既承老丈与令甥如此高情,小生岂敢不受人提挈?只得留下一件信物在此为定,待小生京中回来,上门求娶就是了。”说罢,就在身边解下那个羊脂五闹妆,双手递与员外,道:“奉此与令甥表信。”
富员外千欢万喜,接受在手,一同老姥去回复景小姐道:“一言已定了!”员外就叫店中整起酒来,与闻舍人饯行。俊卿推却不得,吃得尽欢而罢。相别富员外,起身上路。少不得风餐水宿,夜住晓行,不一日到了京城。叫闻龙先去打听魏、杜两家新进士的下处,问着了杜子中的寓所。原来,那魏撰之已在部给假回去了。杜子中见说闻俊卿来到,不胜之喜。忙差长班接到下处。两人相见,寒温已毕。俊卿道:“小弟专为老父之事,前日别时,承两兄吩咐入京图便,切切在心。后闻两兄高发,为此不辞跋涉,特来相托。不想魏撰之已归,幸得吾兄尚在京师。小弟不致失望了!”杜子中道:“仁兄先将老伯被诬事款做一个揭帖,逐一辨明,刊刻起来,在朝门外逢人就送,等公论明白了,然后小弟央个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条陈别事,带上一段,就好到本籍去生发、出脱了。”俊卿道:“老父有个木橐,可以上得否?”子中道:“而今重文轻武,老伯是按院题的,若武职官出名自辨,他们不容起来,反致激怒,弄坏了事。不如小弟方才说的为妙,仁兄不要轻率。”俊卿道:“感谢指教,小弟是书生之见,还求仁兄做主行事。”子中道:“异姓兄弟,原是自家身上的事,何劳叮咛?”俊卿道:“撰之为何回去了?”子中道:“撰之原与小弟同寓多时,他说有件心事,要归来与仁兄商量。问其何事,又不肯说。小弟说,仁兄见吾二人中了,未必不进京来。他说,这是不可欺的。况且事体要在家里做的,必要先去,所以告假而归。正不知仁兄去又到此,可不两相左了!敢问仁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俊卿明知是为婚姻之事,却只做不知,推说道:“连小弟也不晓得,他为甚么,想来无非为家里的事。”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没甚么,为何恁地等不得?”两个说了一回,子中吩咐治酒接风。就叫闻家家人安顿好了行李,不必另寻寓所,只在此间同寓。这寓所起先原是两人同住的,今去了魏撰之,房舍尽有。就安下闻俊卿主仆三人。还绰绰有余。
当下,子中又吩咐打扫闻舍人的卧房,就移出自己的榻来相对铺着,说晚间可以联床清话。俊卿看见,心里有些突兀起来,想道:“平日与他们同学,不过是日间相与会文、会酒,并不看见我的卧起。所以不得看破,而今同卧一室之中,须闪避不得,露出马脚来,怎么处?”却又没个说话,可以推掉得两处宿。只是自己放着精细,遮掩过去便了。虽是如此说,却是天下的事,是真难假;是假难真。亦且终日相处,这些细微举动,水火不便的所在,那里遮掩得许多?闻俊卿日间虽是长安街上去送揭帖,做着男人的勾当,晚间宿歇之处,有好些破绽现出在杜子中的眼里。子中是个聪明人,有甚不省得?觉道有些诧异,愈加留心闲觑,越看越发跷蹊。这日俊卿出去,忘锁了拜匣,子中偷揭开来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内有一幅草橐,写着道:成都绵竹县,信女闻氏,焚香拜告关真君神前:愿保父闻确冤情早白,自身安稳还乡。竹箭之期、闹妆之约,各得如意。谨疏。
子中见了,拍手道:“眼见得公案在此了!我枉为男子,被他瞒过了许多时。今不怕他飞上天去。只是后边两句,解他不出。莫不许过了人家,怎么处?”心里狂荡不禁,忽见俊卿回来,子中接入房中。坐下看着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将自己身子上下、前后看了又看,问道:“小弟今日有何举动差错了,仁兄见洒之甚?”子中道:“笑你瞒得我好!”俊卿道:“小弟到此来做的事,不曾瞒仁兄一些!”子中道:“瞒得多哩!俊卿自想么?”俊卿道:“委实没有。”子中道:“俊卿记得当初同斋时言语么?原说弟若为女,必当嫁兄,兄若为女,必当娶兄。可惜弟不能为女,谁知兄果然是女,却瞒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时了!怎么还说不瞒?”俊卿见说着心病,脸上通红起来,道:“谁是这般说?”子中袖中摸出这纸疏头来,道:“这须是俊卿的亲笔!”俊卿一时低头不语。子中就挨过来,坐在一处,笑道:“一向只恨两雄不能相配,今却天遂人愿也!”俊卿急站起身来,道:“行踪为兄识破,抵赖不得了,只有一件,一向承兄过爱,慕兄之心非不有之,争奈姻事已属于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见谅!”子中愕然道:“小弟与撰之同为俊卿窗友,论起相与意气,还觉小弟胜他一分。俊卿何得厚于撰之;薄于小弟?况且撰之又不在此,何反舍近而求远,这是何说?”俊卿道:“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见疏上竹箭之期的说话么?”子中道:“正是不解。”俊卿道:“小弟因为与两兄同学,心中愿卜所从。那日向天暗祷:箭到处,先拾得者即为夫妇。后来这箭却在撰之处,小弟诡说是家姊所射,撰之遂一心想慕,把一个玉闹妆为定。此时小弟虽不明言,心已许下了。此天意有属,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若如此说,俊卿宜为我有无疑!”俊卿道:“怎么说?”子中道:“前日斋中之箭,原是小弟拾得。看见干上有两行细字,以为奇异。正在念诵,撰之听得,才走出来,在小弟手里接去观看。此时偶然家中接小弟回去,就把竹箭掉在撰之处,不曾取得。何尝是撰之拾取?若论俊卿所卜天意,一发正是小弟应占了!撰之他日可问,须混赖不得!”
俊卿道:“既是曾见箭上之字,可还记得否?”子中道:“虽然看时节仓猝、无心,也还记得,‘矢不虚发,发必应弦’八个字,小弟须是杜造不出。”俊卿见说得是真,心里已自软了,说道:“果是如此,乃天意了,只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许多时,而今又赶将回去,日后知道甚么意思?”子中道:“这个说不得,从来说先下手为强,况且原该是我的。就拥了俊卿求欢道:“相好弟兄,而今得同衾枕,天上人间无此乐矣。”俊卿推拒不得,只得含羞走入帏帐之内,一任子中所为。有一首调《山坡羊》单道其事:这小秀才有些儿怪样,走到罗帷忽现了本相。本是个黉宫里折桂的郎君,改换了章台内司花的主将。金兰契,只觉得肉味馨香;笔砚交果,然是有笔如枪。皱眉头,思着疼,受的是受。明针砭,趁胸怀,揉着窍,显出那知心酣畅。用一番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