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骨朵到底不是泛泛之辈,三十天不到,就把镇北关外所有城池堡垒全部拔除。
  五十万大军严阵以待,杀气凛凛直逼苍穹,从九天上恢宏镇压下来,死死堵在镇北关每人的心头。
  敌军还未进攻,却早已把彦家军的宿命安排好。只待欲骨朵挥动军旗,五十万人尽数掩杀,便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彦家军的士卒,紧张握着断裂的长枪大刀,环成雁字形军阵,将彦赛花拱卫在中心,连同那副彦赛花准备的黑漆棺材。
  抬棺上阵,死,便是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开城门?”左弘气喘如牛,从远处跑过来,满脸惊恐。
  彦家军是五蕴州仅存的精锐,倘若被全歼了,就靠城中新招募的八万人,守得住吗?
  于情于理,都应该开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山海族把彦家军全歼在自己面前?
  秦九歌摇摇头:“五十万大军蓄势待发。我若开城,欲骨朵必定趁虚而入。开城,城中将士黎民万劫不复。”
  “那也不能在这干站着吧,干脆我率一支劲旅,出城接应彦家军!”左弘不甘,现在的秦九歌很冷漠,像把天下万物看做棋子的上位者,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不行,若开城门,镇北关不保。即使你把所有士卒调出去,能挡得住五十万大军吗?”
  更何况,欲骨朵麾下,远远不止现在看到的五十万。秦九歌不敢冒险,如果再棋差一招,人族真的无法翻身了。
  “你...”左弘瞪大眼睛威胁秦九歌,见秦九歌毫不理会,气得原地跺脚。
  欲骨朵在远处观察秦九歌的反应,秦九歌冷漠的态度让欲骨朵前所未见。欲骨朵以为是火候没到,于是下令加把干柴。
  “杀!杀!”
  五十万大军离彦家军不过数里之遥。明晃晃黑铁铠甲,血森森锋芒宝剑。马嘶如龙,气冲如牛,威风凛凛震慑乾坤,仅是吼声便骇得人心颤栗。
  轰轰!得到欲骨朵的指令,五十万人朝前开始推移,前方是重甲盾牌,分列长枪巨矛。任凭你铜皮铁骨不灭金身,陷入冰冷的金属杀器中,难逃被割裂成碎肉的下场。
  莫说百万军中万夫不当的战神,恐怕便是真的大罗金仙,也难以将那恢弘的铁甲军阵弹指破灭。
  敌军步步逼来,让彦家军承受极大压力,弯着腰频频移动。
  人人脸上大汗淋漓,霜白的脸颊,快被那股杀气哽得窒息。
  “放箭!”
  数十万支箭羽升入苍天,从茫茫的大日之下飞速降落,近看是一阵黑雨,携带闪电暴雷,风云烈火倾泻下来。
  铛铛。
  盾牌挡在前方,招架漫天箭雨。眨眼间,便是十万箭镞从身边飞过,噼里啪啦打在城墙上,更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镇北关墙高百丈,倒是不怕敌军箭阵围攻。可纵使彦家军战斗力惊人,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那几轮箭雨冲刷,堪比灭世惨祸。
  前方的人被射成筛子,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破烂的盔甲鳞片洒落在地,片片沾着血,逼得人发疯。
  “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左弘忍不住了,再让山海族放箭,恐怕不用进攻,几千彦家军也死光了。
  “不能开。”秦九歌冷漠,“城门若开,五十万敌军转瞬就能破城。”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彦家军被杀干净?”左弘双眼扭出密集的血丝,唾沫横飞的吼道。
  “战场,本来就是要死人的。一将功成,何止万骨枯!”
  “我是龙车将军,我说了算,开城!”
  “敢开城迎战者,杀无赦。赤虎营何在?”
  “在!”
  “送将军和诸位离开,命工匠制造灵牌吧。”说完这话,秦九歌像被抽掉了体内最后一丝精气,颓然靠在身后的石堆上。
  道理大家都懂,可眼睁睁看着袍泽惨死眼前,却要躲在城里苟活,着实无颜做人!
  都是人族的好男儿,却憋屈死在这里,叫左弘,叫他们怎么甘心啊!
  彦赛花是彦家军的精神支柱,在撤离途中,遭到上千浮屠鬼的狙击。老将军身中数箭,还有刀剑之伤划破皮甲,都被她稳如泰山的气势镇下。
  用手抚摸给备好的棺材,彦赛花手拄龙头拐,朝城楼上的秦九歌缓缓行礼。
  秦九歌木纳望着,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沉痛之色,但很快就被抹平。他是主将,若在这种时候垮了,五蕴州就真的完了。
  努力让变得禽兽一点,混账一点。秦九歌闭嘴不言,死不开城门。
  费力蹲下身,彦赛花从脚下抔起半把余温滚烫的黄土,那是彦家军浴血沙场保家卫国的证据。
  将黄土揣在怀中,彦赛花命军中士卒,抬着棺材走到最前方。将军老了,仍旧威武矗立着,恫吓对方数员大将。
  “秦九歌,我以彦家军主帅之名,命你誓死不得开关。除非,它日我人族王师重临此地!”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彦赛花大义,纵使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光芒万丈。
  秦九歌痛苦的皱着眉,他背对镇北关诸多将领,肩膀上轻微的抖动几下,又被摁得死死的。
  哗啦声。秦九歌卸掉身上盔甲,撩开衣袍,双膝点在脚下,朝着彦家军的方向肃穆凝望。
  那个方向,恰好是万丈光阴收拢的西方。那一片天地,云气蒸腾,殷红如血。万物都朝着西方而匍匐,恭送这支百战之师,完成最后的神圣使命。
  紧接着,镇北关内,士卒脱衣,将领卸甲,纷纷朝着城外的彦家军和埋在尘埃里的忠骨,叩拜不息。
  从始至终,秦九歌没有过多的话,他那双明亮的眼里,伫满了苦涩的水,涌动的光芒显得他内心极度不平静。
  待秦九歌揉了揉眼,洞察天地万物,竟有了些许沧桑之气。
  镇北关内,万民跪拜,三军行礼,恭送彦老将军归天!
  无声的动作,是对彦家军最好的尊敬,也是给他们送行的葬礼。说不定,兄弟们很快就会下来陪你们,不知是否有后人在来年春光融融时,到孤坟前送上几朵白花。
  彦赛花豪迈一笑,独自跨上战马:“老身这棺材,值了,又厚又大。待老身躺进去,万年帝京梦乡,再无宵小来烦我!”
  “恭送老将军上路!”镇北关上,众军肃穆出声,都怀着必死之心,被感染得落泪。
  英雄迟暮,四面绝境。被逼如此,奈何奈何。
  战马上,彦赛花冲出军阵,似当年斩将杀敌,何等意气。马蹄飒飒,在白沙如银的大地踏出凄美的浪花,像归于寂灭的生命涌动。
  “我乃彦家军老将,山海族贼虏,可敢与我一战?”彦赛花冲至敌军军前,扬声问道,无惧亿万刀兵。
  “好张狂的老婆子,看本将取你头颅!”
  山海族大军内,杀出一名万夫长,想建立功勋。他看出来彦赛花英雄迟暮,哪里有故事和想象中的厉害。
  杀掉彦赛花,简直是白捡的功劳。对方疯狂的冲过去,狼牙棒虎虎挥动。彦赛花老矣,跨在战马上昏昏欲睡,却突然在敌人杀来时,爆发恐怖的力量。
  龙头拐砰然挥击,将对方砸得肝脑涂地,坠马身亡。
  “放肆!”
  一名狼主不服,横刀杀向彦赛花。彦赛花冷笑几声,此刻哪里是将行就木的老人,分明是勇冠三军的大将!
  老身虽然老了,但杀敌的力气,还有!
  轰!那名狼主同样被龙头拐砸死,血花飞溅,吓得附近山海族士兵连连后退。
  “还有谁人,敢来叫阵?”那一刻,彦赛花精神饱满,似回到当年,千军之中,何人敢战?
  那是属于她这位老将军最辉煌的记忆,纵使九死一生,值了!
  两位万夫长接踵应战,数十回合,均被龙头拐打死。山海族无人敢出马,只好大军掠阵,朝彦家军发动最后总攻。
  数千彦家军凄美的涌入黑色铁甲的浪潮,被庞大的军阵瞬间吞噬,唯有彻夜不绝的喊杀声,久久回荡在这片稍用力,就能攥出半抔血的土地上!
  镇北关内的气氛是沉默的,左弘目睹彦家军的消亡,生生咬碎牙齿。悲壮的感染力,宣泄在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受到亿万根骨刺折磨。
  痛!恨!血的烙印,留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将这里,化为最后的归宿。
  侯大古无数次请求秦九歌打开城门,铁塔般的壮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像个孩子,哽咽的声音吼得沙哑。
  陆三他们双眼赤红,死死将侯大古摁住,默默的抹着眼泪。
  秦九歌很冷漠,很绝情。他从城楼上站起来,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城池内外,里面的阴毒是欲骨朵的十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城中百姓士卒,得知彦家军全军覆没战死城外,哭嚎不绝,用黄土桐木制作灵牌,努力将他们的名字留在人间。
  血滴在土里,开出绚烂的妖花。妖花疯狂汲取尸身上的血肉,像极了贪得无厌的蚂蟥,死死盯在战场的每个角落,将史诗般的画面啃咬得破碎零散。
  彦赛花战死于军中,身旁被龙头拐打死的敌兵不计其数,在城外堆成了山丘。彦赛花身中数刀,虽死,却瞪大眼睛,白发苍苍散开,怒容俯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