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是邯郸人市新的一年头次开放的日子。
战国,所谓人市,就是贩卖人口的地方。
这里的人口来源不仅是拐卖来去的人口,有的还是犯官家里的子女姬妾。
既是犯官家里的子女姬妾,那质量更是上乘。
故,那个年代,市场热闹,人市更热闹。
尤其是在每年的新春之后,因为上一年的秋斩刚过,所以里头贩卖的人因为多为犯官家子弟,又人数众多,故,压价最为惨烈。常引得邯郸众富贾人家竞相争购。
那天,赵姬也一样,被紧紧绑着手腕直直的立在那个巨大的木笼中。属于她的笼子前,挂着一个巨大的木牌,木牌上挂着的是她的标价。
三百金。
那是比周遭人口高的不只三倍的价格。
不仅因为她的容貌,更因为,她是赵豪的女儿。
赵豪,那是邯郸曾经的首富,从源头上说,还算当时赵王,也就是赵丹的远亲。
赵惠文王二十二年,赵国国中瘟疫横行。邯郸曾传言有富贾人家举千金周济当地受灾百姓,因而,一夜间传为奇谈。
这富豪就是赵豪。
本来这周济百姓是件好事,问题是,赵豪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只因当时惠文王儿子众多,偏偏赵豪选择的是后来的庐陵君赵成,为了赵成能在与公子丹争夺太子位的过程中胜出,赵豪才出此一策,为的是替他赢得民心。
可惜,天不遂人愿。
最后登位的还是公子丹。
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支持他的政敌打压他的不过一介豪绅的赵豪。
故,不过是寻个隙,就将赵豪一家给抓了。
赵豪被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他的家人也一并抓获。
其中就包括后来的赵姬。
只不过,当时,她不叫赵姬,叫赵莲儿。
从未出过家门,又天资绝色的赵莲儿在众人间一站便显示出鹤立鸡群的态势,一时间,竟引得邯郸子弟竞相拍买。
那价格更是从起拍价的三百金,转眼便涨到了三千金。
三千金啊,在那个三五金就够普通百姓家过一年的年代里不是个小数目,远远的看着那个下了拍筹的胡子拉渣的大汉她就心下发颤。
可是,负责拍卖她的官家哪里会管这个,人家出了高价,自然是要将她给人的。
在那个,三千金一次,三千金二次,三千金三次的喊声过后。
仍旧没人应答,她的心也一下陷入死灰。
她被人利落的从笼子里解开绳子,稍微松了松脚上的绑。
来人告诉她,她自由了。
自由了吗?
她冷笑,暗地里已经决定,如遇不测,她宁愿咬舌自尽。
那夜,红烛高照。
她蒙着盖头坐在那里,听着进屋的脚步声,她一点点的挪动着身子靠向床另一侧。
许是来人也看出她的尴尬,自进来后好像就一直站那,好像故意长时间的不掀她盖头。
时间长了,这样紧绷的状态也使得她也不耐烦了。
“要杀要剐随你便,碰我,我是不会就犯的!”她干脆自己一把掀开盖头。那个年代,生死于她早已看淡。
红烛下,她这才发现,那进来的,穿着一袭红衣的并不是今日白天里所见的那个胡子大汉,而是一名和她年岁相仿的年青人,他身材挺拔魁梧,气度不凡。
四目对视间,对方的眼神也蓦然一亮——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她才决定主动开口道:“你……不是长着胡子吗……”
说完后,她是好一番后悔,那长着胡子的明显不是他,好么?
那高度就不一样,更别提气度。
听完她说话,对方先是一怔,而后,也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我那朋友嫪毐吧?他不过是替我出面买你的,你真正的买主是我,我姓吕,名不韦,你可以叫我吕不韦。”
“那……我还是叫你不韦好了……”她说到这里,话都有些结巴了。
那天晚上,她对自己食言了,因为,她和他圆房了。
后来,她才从他口里知道,原来他和她家一样也是做的商贾。之所以买下她,一是因为同情,二是因为相同的出身,按照他的意思,家族要增加产业,以后能更方便帮他打理家业。
而他呢,则说她很让他惊艳,本以为赵豪的女儿不过普通大户人家的女儿,没想到她是如此的天生丽质。
总之,这算双双一见中情吧。
于是,从那以后,她不断督促自己努力做到贤淑大度,处理好府中上上下下的关系,为的,便是今后他的家业着想。
可,未曾想,好梦没做多久,有一天,他回来不久,就找她谈话来了。
他和她说了那个后来震惊天下的获利论。
他问:“耕田可获利几倍呢?”
她说:“十倍。”
他问:“贩卖珠玉,获利几倍呢?”
她说:“百倍。”
他再问:“立一个国家的君主,可获利几倍呢?”
她答:“无数。”
出身商贾之家,就算不是精通,自小耳濡目染的她对获利这些她还是有概念的。故,回答起来,完全是信手拈来。
说到这里,她那夫君笑了。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她以为他找到获利的途径了。但想到他刚才的问话,却又隐隐有些不安。
她提醒他说:“不韦,我们只是一介商人,君国大事不可随意干预。”
其实,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自己夫君有能力,而且,心大。可出身于邯郸赵家的她,自小便对宫廷斗争耳濡目染,这时候,再看自己的夫君如此,自然想到的是自家便是参与了君国废立之事才遭那不测。故,才提醒他。
可没曾想,他却坚持说:“如今努力耕田劳作,还不能做到丰衣足食;若是拥君建国则可泽被后世。我决定去做这笔买卖。”
她见劝诫不过,也无可奈何。
此时的她仍旧想的是安分守己,为自己的夫君管理好家庭,以后母慈子孝,他若真的有拥君建国之志,那自己今后,尽力助力他便是了,左右一大家子还是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