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陆重希的所料,等了几天后,朱棣终于是要见他了。
这几天陆重希什么事都没有做,就真的是像一个闲人一样,每天看看书,养养病,陪陪赵素鸢,而这几日陆重希什么都没有想,病竟然是好的更快了,这几天已经是只有些轻微的咳嗽,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病的快要死了的样子。
陆重希知道朱棣肯定会派人看着他,他也不去打探什么外界消息,就真的像被软禁了一般,要是陆重希真的是想知道些什么,办法还是有的,只不过陆重希不愿意去劳心费神,那效果可能还会适得其反,这外界的消息,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知道的。
陆重希去见了朱棣,朱棣背对着陆重希负手站着,陆重希也不管,直接下跪行礼:“罪臣陆重希,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转过身来,也没有叫陆重希起来,语气也是十分的寻常,似乎陆重希被安了这么一个罪名的事情,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陆爱卿,这几日,你这自称‘罪臣’,是已经认罪了吗?”
“不敢。”陆重希也是语调如常,淡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给臣这么个罪名,臣自当是要接着。”
“哦?你这语气,可是在怨朕了?”朱棣眯起了眼,打量着这个数月来没有见极为陌生的人,语调中也是带上了一些不满和威胁。
“不敢。”陆重希回答简短,却是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罢了,你先起来。”朱棣看了陆重希一会儿,说道,又吩咐宫人道:“来人,给陆大人赐座。”
待陆重希坐下后,朱棣才是冷笑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道:“朕要是真的让你去死,还不见得你会去,这朝廷上还不得反了天?爱卿真是好本事,在不在朝廷,都是把朕吃的死死的。”
“臣不敢,要是圣上如此说了,臣一定自刎于阶前,毫无顾忌。”陆重希也是淡淡一笑,他知道朱棣对他是极为顾忌,又气又恨,才会说出这般的已经是有些不理智的话来。
“罢,罢,真的叫你死?”朱棣笑了,像是一个苦笑,又像是一个轻蔑的笑意,“先不说朝野你自己,就是朕,也下不去这个手。”
“圣上。”陆重希丝毫没有被朱棣的话所影响,淡然说道:“真的想让臣死,臣便去了,像臣一般的人多得是,总有一个,是能让圣上放心的。”
“陆爱卿,你是个聪明人,朕和你不过多辩论,你们这些文人,有谁说的过?”朱棣摇摇头,陆重希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冷漠样子:“圣上过谦了。”
“也罢,朕说了你也是不会信,朕何必这般白费口舌?”朱棣看向窗外,眼神也是有些茫然,“知臣莫若君,你现在这个样子,朕又是怎么看得透你?”
“圣上,臣一直如此。”陆重希有些不悦,生硬说道,“圣上还是燕王时,不就应该已经知道了吗?”
陆重希的语气明显不善,说出的话也是带着不屑,这对皇上是大不敬,但是朱棣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收了回来,目光复杂的看着陆重希,说道:“朕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为朕做了这么多,如今却是得到了这些,换做谁,谁都不好受。”
“但是,重希啊,朕的心里就好受吗?”
陆重希愣了,不是因为朱棣像他服了软,也不是因为朱棣说他也不好受,而是朱棣叫了他“重希”,这个无论他是燕王还是皇帝时,都从未被叫过的称呼。
“这些年来,朕和你,不敢说是什么知己,但是朋友,总算是能算的上吧?”朱棣也不换陆重希的错愕,接说道,陆重希也是回过神来了,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圣上真是折煞臣了,臣怎么敢。”
“重希,你想说什么便是说吧,朕知道朕对你有愧,只是这最是无情帝王家,朕也是……”朱棣这回是真的在苦笑了,“罢了,重希,朕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怨朕吗?”
朱棣看着陆重希,眼里没有其他的东西,那眼神让陆重希也是一愣,多少年前,两人初识时,朱棣虽是有了野心,但是眼里还是没有戾气,就是这般的眼神。
只是,现在再看到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已经回不去了,再也没有可能……回的去了……
陆重希收敛了心神,抬起头看了朱棣一眼,淡然道:“没有。”
朱棣在陆重希的眼里分明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倒不是因为陆重希的眼里什么都没有,而是陆重希的那双眼太深,眸子的颜色太黑,他已经是看不透看不懂了,其实陆重希并不难读,在他还是燕王之时,陆重希只是需要一个眼神,朱棣就是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要干什么,陆重希,只是有最亲近的人才可以读得懂,以前朱棣是,但是现在,陆重希还是陆重希,只是朱棣,不再是朱棣了。
“你真的就不愿意对朕说实话?”朱棣的语气已经是带上了些难受与失望,陆重希还是没有表情的看向朱棣,淡然道:“臣怎么敢对圣上有所隐瞒?”
“原来朕在你眼里……已经是这样了吗?”朱棣的语气带着不可置信,陆重希第一次见到朱棣也是会有这般不知所措的样子,但是陆重希还是没有别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回答道:“圣上是明白人,还要臣再多说吗?”
“唉,你要怨朕,便怨吧。”朱棣也不管陆重希怎么想的,自己就是先下了结论,又是看了陆重希一眼,问道:“重希,要是还有契机,你还希望朕,能叫你一声‘先生’吗?”
“圣上愿意就好,只是臣已经是担不起这声‘先生’了。”陆重希的语调终于是有了变化,但是脸色还是那般,仿佛是死人一般,淡然的看着朱棣:“这话,还是请圣上不要再说了。”说完,也不知是怎么了,陆重希本来是已经大好了的,但是此刻又是咳嗽了起来,还是比之前更甚。
“来人!”见陆重希咳的这般费劲,朱棣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拿来了一件狐裘,亲自给陆重希披上,声音也是轻了下来,说道:“可是受了风寒?以前你就是禁不住冷,现在还不是也一样?怎么变,你这一点,还不是一样。”
“劳圣上费心了,臣无事。”话是这样说,陆重希的眼里也禁不住茫然了起来,脸色也是一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他当然记得,以前他是多么的怕冷。
陆重希也是喜欢雪的,以前和朱棣出去征战之时,冬天是不少的,这雪,也是下了不少的,在北方,每次的雪都是格外的大,厚厚的,扑面而来,轻飘飘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化在了脸上,身上,北方的冬天也是毫不含糊的,冷的彻底,冷的了人的骨子里,陆重希骑着马跟在朱棣身后,行军的队伍前行着,大家都是沉默的,没有人说话,也是没有人注意看雪。
唯有陆重希一人,伸出手去接了,看着雪花化在了指间,便又去接,一次次的,乐此不疲,整个手都是冻红了,却还是不肯放回斗篷里去。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陆重希的手,硬是给陆重希塞进了斗篷里去,陆重希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朱棣,笑了:“燕王,这北方的雪,到还真的是大。”
“雪而已,这有什么稀奇的?”朱棣看着陆重希笑,却是无比的头疼,“先生不冷?这手本王握着,都觉得是凉。”
“这有什么?”陆重希却是不在意,又是伸出手要去接,朱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陆重希的手,陆重希有些不大情愿的放回了斗篷里。
“这雪能有多好看?”突然朱棣说道:“北平的雪,才是真的好看,也是这般的大,或者比这雪还要大,每年冬天都是早早的落了,衬着皇宫的大红色宫墙,说不出的好看,还有那御花园里的红梅,每一枝都是傲雪欺霜的,倒真是应了你们这些文人吟的雪月风花。”
“是啊,梅须逊雪三段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陆重希在朱棣一旁悠悠的背出一句诗来。
“真的是如此。”朱棣抬起头来,也是笑了,“真的是想早日回了北平,看看那御花园里的梅,今年有没有往年的艳,先生怕寒,那本王便带着先生,在皇宫里坐了,温一碗酒,喝着酒,看着白雪簌簌的落在红梅之上,那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殿下可是答应了臣这事的,等到回了北平,可是千万别忘了,那么好的红梅,臣也是想看看的。”陆重希听着朱棣说,心里也是有些期待,他是文人,那般美好的景象,又怎么不能亲自见了?
“本王怎么会忘?”朱棣看着前方被大雪下满的道路,整座山都是淹没在了雪花雾气里,但是陆重希离他那般的近,不用仔细去寻都能看得到少年带着笑的好看面容,“这美景,就是该酬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