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切都是安定了下来后,陆重希和郑和为所有在这次飓风中死去的人举行了告别和纪念的仪式。
陆重希不能说话,就是听着郑和念着悼文,郑和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读着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陆重希没有注意郑和读的内容,只是感觉到无可言说的悲伤。
郑和的伤也是没有好,额角被包的严实,整个头上面都是缠了绷带,陆重希看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思量,就是静静的听郑和说着。
读完悼文后,郑和抬起头,看着天空,天色已经晚了,今天海上的天气有些阴沉,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黑色的云把天空盖了个严实,看起来无比的压抑,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天气不错,又是有谁会高兴的起来呢?
郑和在沉默好一会儿以后,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沙哑生涩,似乎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随着郑和一句一句的背诵,渐渐有水手跟着郑和一起背了下去,渐渐的,一起背的人是越越越多,知道所有的人一起背起了这首《国殇》: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陆重希的喉咙有伤,没有办法和他们一起背,但是陆重希在心里跟着他们,一起体会着他们的心境,船上所有人都是参加了这个仪式,他们或多或少带着伤,有些水手骨折了不能走路,都是坚持要来,陆重希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对亡者的敬重和缅怀,《国殇》是一首唱给阵亡在沙场的将士的悼歌,陆重希觉得现在唱没有任何的不妥,那些牺牲在这场灾难里的水手和海员,和阵亡在沙场上的将士,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全都是为了国家而献身了的人,都是值得尊重。
在《国殇》唱完之后,陆重希在心里默默的接了句:“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他们都在想失去伙伴和同事的悲哀,他们懂得离别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是路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能因为这种流血和牺牲便是止步不前,此刻的沉默,就是对亡者最大的哀悼和祈祷,然后他们就是要忘记悲痛,继续走自己的路。
在这之后,有人放了孔明灯,陆重希不知道在船上他们是怎么找到做孔明灯的材料的,或许就是他们早就知道在这次的航行里面会有人永远离去,早早的就是准备好了,用这种方式来送他们上路,陆重希看着满天的孔明灯,也是又一次的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赵素鸢没有跟着陆重希一起来,她说这种场面,她一个女子没有去的必要,就是在船上带着为那些亡者祈祷就是好了,陆重希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陆重希却是格外的希望,赵素鸢就是在他身边,可以和他说些什么。
“我们还有多久才是会到啊?”突然,有个声音在陆重希身后响起,陆重希回过头,马欢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他的身后说道。
陆重希看到马欢平日里也总是笑着的脸上都是难得的平静,但是从那个孩子的眼里,陆重希还是看出了他拼命掩饰的悲伤。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太过年轻,也是有大把的时间去随心所欲,现在刻意掩饰悲伤的表现,没有让他更加的成熟,反而让他显得更加的幼稚,这个孩子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啊,陆重希在心里叹息。
马欢见陆重希迟迟不说话,也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沮丧:“哦,你喉咙伤了,不能说话。但是这旅途,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陆重希知道这次灾难对马欢的触动很大,也许在马欢的生命里,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死了,也许那些死去的海员里,还有不少和马欢的关系不错,现在就是这么死了,马欢还是太年轻,在他年轻的生命里没有死亡这个概念,他不懂,也是不明白,会有这种念头也是不奇怪的。
“……害怕?”看着马欢那副郁闷至极的样子,陆重希想笑,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陆重希也实在是笑不出来的,他只是努力的开口,说出了两个字,就是这两个字,都是让陆重希的喉咙疼痛不已,他的声音很小,也很沙哑,现在陆重希就是觉得自己的喉咙处仿佛有块烧红的烙铁,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又是回来了,现在陆重希做个吞咽的动作都是困难。
听到陆重希说话,马欢真的是吓傻了,陆重希声音虽小,但是马欢却是听了个清楚,马欢反应过来的时候,慌忙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其他人听到陆重希说话,见没有人注意他们,马欢连忙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要命了吗?现在你喉咙伤的那么重,你是不是不想再说话了?!”
谁会想着变成哑巴啊,也不看看是为了谁我才说的话。陆重希想给马欢一个白眼,但是此刻喉咙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没好气的看了马欢一眼。
马欢真的是吓得快要死了,他知道陆重希的伤有多么严重,那大夫都是说了,要是以后还想说话,在伤好之前,就不要说一句话,现在陆重希这么做,真的是作死,要是以后陆重希真的不能讲话了,那么还不是他马欢的错?
马欢一想到陆重希那般的人变成了哑巴,就是觉得不寒而栗,目光阴沉,面无表情把你直接整死,下手毫不留情的哑巴军师,这不是更可怕了吗?最起码会说话的陆重希还会告诉你整死你的理由,但是哑巴就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到了下辈子都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陆重希见马欢那傻样,有些无脑,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说了什么?他现在这喉咙是真的特别疼,没有心思再说一遍了。
好在马欢很快还是反应过来了陆重希说的那两个字什么意思,马上炸毛,对陆重希怒目而视,好像立刻就要和陆重希打一架,刚才对陆重希的万般关切不翼而飞:“谁会害怕啊!陆重希你会不会讲话,我要是真的害怕,就不和你来了!”
陆重希默默吐槽:你那时候不是傻吗,什么都不知道,还给我说飓风有什么好怕的,现在见识到了,该害怕了吧?只是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马欢见陆重希又有说话的欲望,连忙阻止陆重希:“别别别,你千万别说话,你这伤这么重,要是你以后说不了话了,那我罪过不是大了。”
你现在罪过也不小,陆重希想说这句话,但是喉咙的疼痛让他根本开不了口,马欢见陆重希这幅样子,也是没有办法交流的,只好说道:“你千万忍住,别说话,咱们用写的。”
陆重希实在的给马欢翻了个白眼,他哪里有忍不住的想讲话?就是那两个字都是让他痛死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讲第二句了。
好在现在告别和纪念这个仪式也是举行的差不多了,陆重希直接走了也没有什么事,郑和知道陆重希不能讲话,也不用陆重希过来给他汇报一下。
陆重希带着马欢回了自己的房间,赵素鸢一见马欢,就是知道陆重希又是有要事要谈,很自觉的就是回避了,留下陆重希和马欢两个人,赵素鸢给陆重希每天准备的润嗓子的药还温着,陆重希喝了下去后觉得嗓子好受多了,最起码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没有了。
【你要是不害怕,问这个做什么?】
陆重希在纸上写到,陆重希的字很好看,是标准的行楷,马欢扫了一眼答道:“我只是想问问,这时间……确实有些长。”
【在出发前你就是应该知道这一点。】陆重希接着写到,马欢甚至可以想象的到,陆重希说这话时候的神情,依旧是要命的平淡,【这事一场未知的冒险,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可以活着回去。】
被戳中小心思的马欢猛然抬头,但是没有立刻反驳陆重希,反而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呢?你会活着回去吗?”
【我不知道。】陆重希笑了,看着马欢有些难受的样子,他知道马欢这是在关心他,只是要强的不肯说出口,【你要明白,我比所有的人更容易活着回来,也是更容易死。】
马欢咬了咬下嘴唇,脸色有些不好,眼里的难过已经是十分明显:“你不是什么什么最厉害的谋士吗?就不可以保证吗?”
【这与我是谁没有关系,死亡从来都是一视同仁。】陆重希笑笑,【但是我保证。】
【我会带着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