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是介意苏洛失忆不记得了他,他是心痛,他真的受不了苏洛望向他的眸子温和中带着疏离,感觉他怎么也靠近不了她。
  苏洛的“这里”,几乎如同白蚁蛀过的老爷摇椅。失忆带来的后遗症有太多,最初是没日没夜的漫长偏头痛,天灵盖下几乎是热针扎般的耳鸣。随便打开一本书,陌生的字在眼前飞过。交互作用失灵,注意力很难集中十分钟以上。手脚至今不协调,她如同西西佛里无望地推动山顶石块,成千上万次地枯燥重复着辅助康复训练。
  如今,苏洛在中文阅读方面依旧慢于常人,反而因为读了三年的研究生,英语运用更娴熟一些。她面无表情地说完,顾墨沉听完后亦沉默半天,压下心头的刺痛,淡淡地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苏洛面对顾墨沉突如其来的告白,一时间不知所措。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一些尴尬。
  两人说话的时候,顾谨骞已经双手双脚地爬下椅子,无声地跑到电视机前坐下。因为双方都要上班,一个男看管会在放假前的白日里前来,照顾小朋友。
  苏洛望着儿子,重新笑起来,眸中温柔倾斜。
  体检报告原封不动地交给人事,到了春节前三天,她都没收到劳务合同的副本。人事部歉意地说,合同最末需要傅政最后签字,院长这几日一直连环出差,行踪难定。
  苏洛也想到自己入职后,确实只在面试那天见到那位颇爱谈情怀的老板,至于其他时候,他都没出现在医院。
  现在的天气实在极冷,单靠着大衣已然扛不住,这是她刚从行李箱最底层找出来的御寒物。苏洛自认是老年人土气的审美,冬日从不穿羽绒服,嫌弃臃肿。而身上过于华丽的貂皮大衣,是在法拉盛的某家可疑古董衣店里买的。
  排除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可能,这种丰沛皮草大概是内乱时期流落的富贵人家女眷因为囊中羞涩,不得已的典当物。但这件皮草扔在旧衣店常年卖不出去,因着版型古怪,腰和袖子极窄,整体又极长,普通白种人和瘦小的亚洲人都不适合。唯独到苏洛这里,就仿佛裁缝为她特意订做般,让她捡了个漏。
  苏洛保持古怪的洁癖感,肯拣他人二手衣也确实是喜欢极了。送到衣服干洗店清洗三次,每次的清洗价格都比当时购入的价格贵三倍。水貂皮原本被压着,此刻略微抖开,每一寸毛尖在灯光下都凝着光,触手覆之上,既暖又滑,显而易见是上品。顾谨骞看苏洛穿着件皮草,连忙把胖脸凑过来,来回贴着她袖子滑动,眯着眼睛,显然也觉得貂皮舒服得很。
  二十九号医院放假,财务更是厚道,痛快地早发了上个月的工资。
  苏洛虽然至今不过入职一周多,却因为赶着月尾入职签合同,也收到一笔算是厚道的过节金。
  她裹着那水貂皮,喜气洋洋地带着顾谨骞逛了一下午的商场,依着自己恶趣味把男孩身上的旧衣服都剥下来,从头到尾换了新衣服。
  年夜饭已经订了酒店外卖。家政上次还留下不少现成食材,因此也不多劳心。
  大年三十,顾墨沉当天才算结束工作,尽早推门进家,已经看到满桌丰盛的饭餐。顾谨骞正笑眯眯地趴着玩小火车,他身上穿着整套新买的飞行员服,小寸头还被苏洛往后梳,是个神气得意小小九。
  而苏洛正走到各个房间,仔细地把家里的所有隔音窗户关紧,再拉上窗帘。她不喜欢热闹,更不很适应国内每到过年那股子把一切炸上天的热闹,感觉自己才是被鞭炮声驱赶的年兽。她回头,正好看到顾墨沉正有些沉默地站着。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他脱了带着寒气的外套。“也没有等你多久。”苏洛站起来要礼貌接过外套。然而她视力的准头总有偏差,不小心手指擦在他手肘之上,很快缩回来。
  顾墨沉已经感觉触手冰冷,温度很低,再看苏洛身上的衣服,他内心刚刚动了下,苏洛已经退后了几步,跟被烫了似得。他眼看着她耳朵泛红,不动声色地坐到桌前:“小九,过来吃饭。”
  吃这顿年夜饭的时候,旁边一直放着电视节目。幸而联欢晚会红红火火,倒也冲散了桌面的冷清感,并不显得多么尴尬。
  等苏洛把碗盘放入洗碗机,一回头,差点再次的撞上了顾墨沉,她不由头痛地退后一步。
  顾墨沉身上有股醇又干净的淡香味,闻起来很熟悉,但是却是想不起来什么,一时间有些头痛。
  她定了定神,就听到顾墨沉问她:“洛洛,你准备给小九多少压岁钱?”
  苏洛一愣,经过他提醒,才想到春节有要给孩子准备红包的传统。只是,她回国换来的美金在这一个多月里,花得几乎不剩,刚发的工资也报销在商场,确实有点囊中羞涩。
  顾墨沉还在悠然继续:“我以往都给小九一千块,但今年你回来了,倒也可以多给他一些。图个吉祥。”
  苏洛唯有硬着头皮,说:“好啊。但钱你能帮我先垫上吗,等明日我去银行取了钱,再还你。”苏洛自认语气柔和,不料话说出去后,顾墨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像冷了那么一点,薄唇紧抿。她自然知道这代表他不高兴的意思,但内心想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他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