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过去了。
书房中的空气渐渐变得不那么燥热,带了一丝属于傍晚的清凉气息。
庄宛宁靠在墙角,再度确认自己是在缘木求鱼。
一柜子的书她翻了大半,结果几乎没能找到她想要的线索。可这几乎是孟氏留下来的唯一私人物件了,如果她想了解她,她就只能这么做。
这些医书,她自然也不会看不懂——毕竟她学过医,顶多因为这些是文言文,所以她看得比较吃力而已。
纵然这个时空和过往她所在的不同,然而人就是人,大半医理,亦是一脉相承,不过是由不同的人研究出来的。
她甚至寻到了这个时代一些经典医书,尽管作者与书名或许有所出入,然而内容却依旧有相同之处。
这时代她从前在自己的世界从未听说过,但到底,有些东西无论在哪里,都依然存在。
但除了这些事情,她什么也没发现。医书里的确有批注,但那也只和书里的内容有关。她翻阅了一下午,凭着过人的阅读速度,很快将它们统统扫了一遍。
想当然尔,看了那么多,她却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而现在,她手里剩下的,就只有一叠笔记了。
庄宛宁在屋中绕了几个圈,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望向屋外午后夕阳,见天色渐暗,却反而清醒了起来。虽然天色的确有点暗了,然而借着余下一缕日光,庄宛宁开始读那些笔记。
这时代的书,比现代矜贵许多,做读书笔记的习惯不少读书人都有。这是一种笔记,当看书的人有什么感想或者分析时候,就会写下来,他们称之为批注。
有人喜欢直接在书的边边角角上写,有人喜欢开一本笔记,就像现在她翻看的这些书一样。
她翻着翻着,却忽然发现了一本无有名字的笔记。
没有名字。
庄宛宁看着它。文人也有会给笔记起名的——文人,做这些花俏的文字功夫最在行,至少据她所了解,事情的确如此,十多年来,京中风气却一如往昔。
但这本笔记,却无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庄宛宁翻了翻,确实只有这本笔记没有名字,其余的都有,诸如‘落花’‘夕颜’等,都是少女会喜欢的唯美名号。
而且相当厚,如果要读完,想必要不少时间。
这个时代的书,都是一本本装订好的。
古代,没有现代那般批量化生产技术,都是手工。书都用针线一本本穿好,她初见时还觉得新鲜。
因为如此,于是当他们装订好笔记以后,自然也能够自己将针线解开,将新的笔记缝进去。——这就跟酒楼会将碗碟借给买东西的客人,让他们永远再还回来一样,大多数人比起买新的,宁愿去修补旧的。
有些人会这样,有些人不会。
而这时候,她看到的情况,却依旧煞是奇怪。
孟氏那些有关医书的笔记,大多都很薄,意思就是她宁可新开一本,也不愿意将纸缝进去旧的笔记里;而这一本,却厚得出奇。几乎是几本医学笔记叠起来的厚度。
事有反常即为妖。
庄宛宁这么一判断,于是丢下了其他笔记,直接将这本无名书籍翻开。想来想去没用,看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然而等翻开来,她才发现,自己当真是捡到了宝!
书上第一列,写的是日期,十多年前;第二列,却是白话,乃作者自白。
庄宛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这是一本日记!
总之,无论如何,是孟氏亲手所写,再看日期,应该是她未曾出阁时候,写下来的。
她登时懂了。
因为只有一本,作者也懒得分门别类,横竖记着是记着,一般人不会没事翻看自己的日记,而这也不是能给外人看的,所以这本书怎样都无所谓了,不写名字也没什么。
说白了,你若真在日记上写“日记”二字,只怕还会吸引人来看呢。何苦白费心机。
她不知道这时代有无日记这说法,但总之情况就是这样。
庄宛宁一口气看下去。
她身穿宽松衣裳,戴简单发饰,垂眼专注读书,眉眼之间神态很静,仿佛只要看着她,时间就凝滞下来。
看日记比看医书要好:用的是白话文,感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在说话,如果能看进去,会有几分代入感,且这时代识字的人大多文采不错,流水账也有,但阅读体验总归不会差。
她一看,夜就深。
屋外守着的丫鬟,不由得低声窃窃私语。
“小姐在屋里待了好久了,怎还不出来?”
“看书,哪有看得快的道理。”
“莫不是看着夫人的书,看着看着,也中邪了吧?”一个大胆丫鬟这样讲。
此言一出,众人看着彼此都愣了愣,随后顺着这话热烈讨论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红袖却端着蜡烛与茶水过来了。
她见几个小丫鬟如此,冷哼一声,语气依旧不大留情:“你们是在咒小姐么?仔细小姐听到。”
几人登时噤声。像遇到了老鹰的小鸡仔。
一个机灵的丫鬟推门让红袖进去,几人都见昏暗的屋中,小姐正坐在那里看书。
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红袖点燃了蜡烛,屋中登时大放光明。
比之先前阴暗,这时候屋里看起来就亮了许多,似乎书房中每一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庄宛宁点头,在红袖倒茶时候道:“做得不错。”
红袖因性子原就有些放肆,对旁人也是不掩饰的泼辣。这样的丫鬟确实心直口快,即使聪慧也不会掩掩藏藏。
然而庄宛宁既要用她,就不能让她的性格继续放纵下去,因若纵奴为祸,日后吃亏还是她这个主子。
所以她极少夸奖红袖,甚至时常批评于她,才能压一压她的骄狂,让她好好地在院子里当差,莫要惹出旁的祸来。
但压也不能全压,有时候红袖不那么骄傲,反而能像墨竹一般考虑旁人时候,她就夸一夸她,好叫她慢慢学了墨竹那样做派,反正二人感情好,她也不怕红袖会多心。
日渐下来,也有些成效。加之先前搜屋一事,红袖如今收敛不少,沉默许多,说话做事都要经过考虑,这样的红袖,她管起来就容易多了,如果这时候她还不夸夸她,指不定那一日她就心理不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