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睁大眼,她不明白,“奴婢……奴婢和二小姐,很不一样?”她压低声音问。
就好像她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庄宛宁肯定地点点头,“你和她不太一样,呃,”她皱了皱眉,仿佛是在选择用词,“你比她更内敛,也要成熟一些,兰香,你想的事情要更多。”
从她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更确定这件事了。
兰香是个很沉稳的人,也许不如红袖那么聪明,但和墨竹一样,她的好处是忠心,而且她考虑得比墨竹还要多一些。
庄宛宁心里其实有些紧张,她能不能说服兰香,是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点。
不过,她也一点没表露出来。
说白了,说服人这件事,她必须得显得胸有成竹,只要她越自信,她答应她的机率就越高。
她道:“从今日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了——兰香,你自己想一想,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她,她会怎么做?”
如果今日是庄雨凝来闯书房,而不是她让兰香来——庄宛宁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不能再熟悉。
她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像兰香这么安静。她肯定早就闹了起来,无理取闹,说自己才是对的;这就是她的惯常行径,即使被抓住了,她也不会想别的,只会想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们都知道。
兰香终于露出了疲惫的表情,她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她的想象是怎么样的,但她已经接受了庄宛宁的说法。“既然如此,那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很累了。
这是只用眼睛都能看出来的事实。
兰香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或许因为她被庄雨凝指使来做这种事情,违反了她自己的意愿,所以她很累;亦或者,是因为她被大小姐发现了,却无从为自己辩解?
无论如何,但结果就是如此。
她现在就像一根被扯紧了的橡皮筋,再多扯紧一些,她就会断掉。兰香低下头,一个字都没有讲。
她的确是庄雨凝的贴身丫鬟,但同样的,她不那么认同她做事的方法。但如果放在平时,不认同还能怎样?至少在兰香看来,二小姐还在那里,这就足够了。
而至于劝她,她也从来没想过,因为这是不应该的。
而人总会有感情,所以兰香会觉得累,因为她不得不继续维持现状,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了。
庄宛宁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兰香,我大胆的问一句——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觉得,庄雨凝做的事情是对的?”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兰香的眼神忽然警醒了起来,她防备地盯着庄宛宁,仿佛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来。但她也很快意识到,这句让兰香觉得冒犯了她的话,证明了一件事:
她是对的。
兰香知道这一点。
而丫鬟和小姐之间本来就地位悬殊,所以她的自我防备,只维持了仅仅一瞬间。见到这样的兰香,庄宛宁有些庆幸也有些感慨,但她还是要继续做她想做的事。
良久,兰香终于点头,“是的,大小姐。”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疲惫和失落,就好像承认了某个,她早已知道却从来不曾宣之于口的事实。
夜色已深。幽暗的书房中,唯有一盏油灯点燃,烛火明明灭灭,亮白夹杂着浅黄,包围了中间仅余的一点幽幽浅蓝,不断闪烁,光影之间她看不清大小姐的表情,因此一切显得神秘。
她犹犹豫豫:“我……”
兰香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她用的自称不是“奴婢”,即使这几乎成为她的习惯。
但庄宛宁也不会介意这个。
见兰香如此,她并没有多么激动,她只是很平静地继续说:“既然如此,兰香,你没有想过另一条路么?”
另一条路?
兰香眨眨眼。
这是刚才她就说过的话。
兰香皱眉,她已经有些被说动了,但却依然不明白庄宛宁的意思。
庄宛宁道:“如果能让她知道,这一切才是错的,那会如何?”
而兰香和庄雨凝关系里的这个缺失,成功被她抓住了。她或许该庆幸,至少庄雨凝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可以说上话的正常人。
但现在,她自己只能暗地里抹一把冷汗——其实在她自己看来,劝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就算劝了好了,她也不会改。但现在她是在对兰香说话,所以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要说动一个人,首先,她要站在她的立场上。
“大小姐想做什么?”兰香问,她还是不太明白,庄宛宁的意思。她一瞬间又回到她当丫鬟时候那副,既没自信,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觉得只要跟着小姐就好的样子。
她不信任她自己。
庄宛宁叹了一口气,她招手,让兰香走近来。兰香皱着眉走过去,很快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庄宛宁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她们很近,所以她听得足够清晰。
兰香一下子就愣住了,“大小姐……”
她完全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现在的情势,简直脱出了兰香的想象。她来这里,本来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但却没想到,在被发现了以后,庄宛宁居然拉拢了她,而不是直接责罚她;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离开清远轩,就算是不错的了。
但刚才,庄宛宁说的话,终于暴露了她的意图。
显然兰香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难。她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庄宛宁点头,“你要是不愿意,那也无所谓。”
但她刚才说的办法,已经勾起了兰香的心。她叹了口气,没说话。
庄宛宁也就不继续了,她点点头,“出去吧。”
兰香这才推开门,离开了清远轩。她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按照大小姐说的话去做——因为她确实是被说动了,但她的个性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当面答应大小姐。
听大小姐的话,跟着她去做;还是继续听二小姐的,将这一切告诉她?
但现在,这件事情应该有个答案了。
她套上丫鬟的衣裳,最后对窗——这就是丫鬟能用得起的镜子了——整理了一下仪容打扮,心里已经不再犹豫,因为她想到她要怎么做了。
天色已然漆黑。
她这么想,然后才离开了偏屋,慢慢往卧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