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收到那支发簪了么?”
  庄雨凝问。
  她坐在床上一角。她现在头发梳得整齐,穿戴着平日她喜欢的雪白梨花裙,但与她的着装相比,她的神情显然有些许恍惚,好像她看着的不是眼前的一切,而是她自己正在想的事情。
  她手上有伤,而那是她自己用发簪在手上划出来的。当她划完以后,就将发簪装进了礼盒里,随后送进宫中。她用一根手指慢慢地磨蹭着那伤痕上的包扎,仿佛要将它按出血来一样。
  兰香退后一步:“是的,二小姐。”
  她不知道二小姐出了什么事,但过了这几日以后,庄雨凝虽然看起来正常了一点,可她总觉得她有哪里不正常——而应该是哪里,兰香自己也说不出来。
  但二小姐的命令,她还是跟着去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感觉,只要她不跟着二小姐的话做,她就一定会发疯,最后下场就像是沈姨娘那样,变得不可理喻。她害怕,所以她只能照做。
  这时候的庄雨凝,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开却又很快会枯萎的花,她的笑容她的言行举止都是美的,却偏偏有种不正常的感觉。
  “好,那就好了,”庄雨凝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她很开心:“我想,她一定会知道,我娘最后会是什么下场的。”
  兰香沉默不语。
  她转身往外走,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就看见有几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她扶住那个丫鬟:“怎么了?”
  虽然二小姐一向难伺候,但兰香的亲和好脾气也是她们知道的。小丫鬟看到是兰香,于是停了下来:“兰香姐姐……”她低声道,“兰香姐姐知道么,二殿下来了!”
  二殿下来了?
  兰香眼皮子一动,却柔声问:“这事千万别声张,尤其是别让二小姐听见,知道么?”
  小丫鬟不明甚解,却停了下来,“……好的,兰香姐姐。”
  展舒修这一次探访庄家,却是光明正大的。庄国栋一看见他,就有些心虚,上次的事情要知道还是二殿下引起的,但他的态度却依旧恭敬:“二殿下怎么大驾光临了?”
  展舒修今日会来,实在是一场意外。
  他点头,“我来道歉。”
  他一向简言少语,庄国栋自然也了解了这一点。但道歉……难道是说上一次,他让庄宛宁被禁足的事情?这真是让庄国栋不好意思地握着手,他道:“二殿下,小女已经……”
  “你不必说了,”展舒修仗着自己的身份,强硬地打断了他的奉承之语:“我想来道歉,所以我来了。”
  这句话听上去是那么简单利落,而且也无法反驳——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展舒修的身份。
  庄国栋心里唠叨了几句话,但他终究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道:“殿下请进。”
  于是展舒修带着人进了屋。二殿下带来的道歉礼,有一半是庄国栋的,有一半是给庄宛宁的,至于其他人,展舒修根本没有心情过问,也不必过问——除了庄宛宁,宅子里的其他人对他来说也只是个背景板而已。
  庄国栋从随从手里接过了礼单,随后他睁大了眼睛:二殿下送的道歉礼,可真有诚意!
  他抬起头,想要向展舒修表达他的谢意,然而这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展舒修早就走了,去找庄宛宁。
  望着这空屋,庄国栋反而下定了决心:他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当初婚约没有给庄雨凝,他真是太幸运了!
  清远轩。
  展舒修很熟悉这里,但第一次光明正大过来还是难得的——这也主要是因为,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你来了?”庄宛宁问。
  当他踏过门槛时候,她才看向他。庄宛宁从没想过,展舒修居然还会出现,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她挥挥手,很快所有下人就退了下去,并将门关上。
  当窗门合上,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没有了。
  两人站在屋里,遥遥相对。
  庄宛宁身着白衣,她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下来,朴素发绳挽发,她正在倒茶,茶香与雾气淡淡地散出来,朦胧了她的轮廓,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蒙气氛,让人想要看见浓雾后的她。
  展舒修盯着她看:“你不欢迎我。”
  在她面前,他好像从不掩饰自己的直白,就像他根本不担心有人会说他什么一样。
  庄宛宁挑眉,“我一定要欢迎你么,皇子殿下?”
  她最后称呼他时候尾音挑起,听来有些挑畔的味道。
  在他让她被禁足以后,这次见面他们之间的气氛难免就显得有些尴尬,一触即发。
  但也是合乎常理的,如果展舒修害了她一次,她居然还笑面相迎的话,那她就不叫庄宛宁了。
  于是展舒修就词穷了。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近,但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来:“我很抱歉。”
  他的确是在道歉,但因为言语太过简洁,所以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我知道。”
  她的回答是一样的无情,她知道,但是她不准备接受。
  展舒修眉头一紧,他看着庄宛宁倒完了茶,两只茶杯,她分明是准备了茶杯的,但她却只倒满了一只,而应该是给他的那只茶杯,依然是空的。
  他下意识就想斥责这个女人,可是很快他抑制住了自己:“你不欢迎我?”
  他又问了一次。
  两人一问一答,隔得很远,听来问答毫无逻辑,一点都不讲道理。
  于是庄宛宁又回答了一次:“是,不欢迎。”
  “为何?”他不置可否,只是想知道原因。
  庄宛宁笑起来。
  她笑的样子非常好看,足以让人入迷。她道:“殿下,你是不是希望我说——比如你送的礼物不够多,或者你对我不够好,诸如此类,贪得无厌的话?”
  展舒修看着她,有一刻的失神。事实上,他的确偶尔会这么想,这么被庄宛宁说中了让人感觉非常难堪:“偶尔,”但他坦白地承认了。
  庄宛宁摊摊手,“都不是。”
  在他们这对话之间,他又走近了她一些。两人的直线距离开始变短,她坐在榻上,离他似乎只有一箭之遥了。烟雾散开,他终于看到了这时候的她——她依然是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