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红袖猜测的态度异常消极,她叹息一声:“总之,这件事要漏了出去,结果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墨竹彻底被吓住了。她盯着红袖,完全不敢相信,在她脑子里,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禁有些理解了红袖,她看起来一直都很烦恼,甚至有些过分焦虑。
但既然她是这么想的,那么,她态度急躁,也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还有呢?”
“我不知道。”
红袖自暴自弃地说。
在她大胆又张狂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以后,她终于从单纯的脑力碰撞中清醒了过来,那份作为丫鬟的不自信和焦虑感又压倒了她。
她很累了。
“不,你知道,”墨竹信誓旦旦地说。
红袖回头,望向墨竹。她在看着她,眼神这么天真善良,有时候红袖真的羡慕,她能乐在其中,真正习惯这一切,而不是像她一样,庸人自扰。
本质上,她是羡慕她的,她眼里的现实,看起来一定比她好得多。
于是红袖落魄地笑了笑,“就算上面那些都不对,”对于自己所说的话,红袖清醒过来以后,总是一个字也不会信,“有一件事是我肯定的。”
“什么事?”
“这件事不该归我们管,”红袖坚定地开口,这可能是今天唯一一句她肯定的话了,“墨竹,你和我只是丫鬟,我们什么都不该说,在一边看着就可以了,顶多做个传信人。”
红袖依然以她不健康的姿势,双手顶在膝盖上,手托着脸。
夜间的小花园并不像旁人想的那么好,她伸手拍死一只蚊子,将它黏在手臂上的尸体拿下来,丢掉。
寂静让她意识到,她又回到平常的状态了。就是那种‘干活很烦,其余人太笨,肩膀好疼’的状态里。
而不是……而不是在她听大小姐对她说话,仿佛她们平等,可以一起聊天的那种状态。
那种感觉,是红袖记忆里最好的一种。
红袖是认真的,即使大小姐偶尔会和她们说说话,但那也只说明她是一个比较好服侍的主子,而不是像庄雨凝那种。所以再怎么样,红袖不会做梦,觉得她和大小姐是平等的。
说什么鬼笑话,红袖会这么说,一个每天都在教小丫鬟做事,和院子里其余丫鬟争斗,待遇和小姐差好几个级别的懒散家伙,会和大小姐平等?——这就是她对自己的看法。
她只是,比旁人更渴求关心;就像她明明嫌弃墨竹,却依然很迁就她一样。
因为墨竹是这里最关心她的人,没有之一。
红袖有点不舍,但这种不舍其实是可以克服的。她身上熏染了太多俗世烟尘的感觉,偶尔会做一做梦,但因为她现实,所以梦很快就会被她自己亲手刺破。
她格外现实,所以清醒。
墨竹犹豫地发问:“那……那我们能怎么办?”
她听完这些,感觉自己还是没什么主意。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主意的姑娘,她只要跟着红袖,或者跟着大小姐,在她们身后打点细节,那就够了。
红袖看她一眼,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在,你会怎么做?”
她有一点点玩味的感觉,想知道墨竹会如何处理,借此寻找成就感。
墨竹想了一想。忽然之间,她脸色白了。
“我……我可能会叫人过来帮忙,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主意,”墨竹说,“然后……”
她低下头,有点说不下去了,“然后这件事会就这么散播出去了……”
是的,事情就会是这样,墨竹有点愧疚。她看向红袖:“有你在真好,我什么都不会。”
看着她纯真的眼神,红袖心里不由得燃起了一丝愧疚,或许她不该从她身上虏获优越感。于是为了掩饰心虚,“没关系,我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现在,让我们去看看吧。”
她们两人一同往刚才勉力关上了的屋子走去。
那屋子的门有些破,因为是她们临时修补好的,本来已经破破烂烂的了。那个被红袖吩咐去盯着门前的小姑娘,依旧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这是个耳朵很灵的丫鬟,平常也不大喜欢说话,安安静静的。
墨竹走近她,“现在如何了?”
“大小姐好像睡着了,”小丫鬟犹犹豫豫地说:“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应该是的。”
墨竹点头,她也往那扇关了的门看。
小丫鬟焦急地问:“我……我这样做会违反规矩么?我做得对不对?”
只有不熟悉的规矩的丫鬟,才会尤其小心翼翼,因为她们并不清楚丫鬟的底线在哪里。墨竹想,但红袖就不一样了,红袖很清楚作为一个丫鬟的本分,所以她一副成熟熟练的样子。
墨竹安抚了小丫鬟,然后去和红袖商量。
红袖一向不太擅长和小丫鬟打交道,她曾经对墨竹抱怨过,都是因为墨竹太温柔对她们太好,弄得她无论怎么教那些小丫鬟做事,都很容易将她们弄哭。
所以,她们后来商量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由墨竹去和小丫鬟打交道,红袖则负责训斥她们。
“如何?”红袖问。
墨竹耸肩,“大小姐睡着了,大概是刚才折腾得太累了。”
睡着了?
红袖有些犹豫,但见事情这样,她看看天色,然后道:“既然这样……那明早再说吧,今晚守夜的当值不用守了,咱们今晚轮流守夜,盯着大小姐别出什么事。”
她们又很快决定了谁守上半夜,谁守下半夜。红袖是个夜猫子,墨竹则即使半夜起来也能清醒一天,所以虽然她们没有这样守过夜,也依然很快决定了顺序。
红袖有点不安:“要是遇到什么事,你记得喊醒我啊。”
“好好好,”墨竹笑着安抚她。
然而整整一夜,什么事情都没有。而第二天起来时候,红袖是这样被墨竹喊醒的:
“红袖,快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小姐又发疯了?”
红袖听见墨竹的声音,立刻清醒,头发凌乱的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视死如归地盯着她看,仿佛无论她说出什么惊人消息,她都能承受得住。
“不,”墨竹的表情一言难尽,她盯着红袖,似乎很为难:“小姐又恢复正常了。”
啊?
这一回轮到红袖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