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乱套了。
  圣旨才下,就出了这么多意外,庄家虽不算家无宁日,然而光是让大小姐足不出户,压住她的癔症不往外传,就几乎花光了庄国栋的全部意志力。
  而庄宛宁的院子里,也早已乱成一片。
  红袖如今成了洒扫丫鬟,每日的活计就是扫扫院子,做做杂事,一个贴身丫鬟,沦落到这种地步,每个月的月钱还少了那么多;这样如果不算倒霉,那怎样才算?
  最重要的是,因为她不在,所以墨竹肩上的担子又重了。
  也幸好墨竹还在,她一个人做完了两个人的活计,于是庄宛宁现在,就只剩一个贴身丫鬟,每日她都非常忙碌,和从前的悠闲不能比。
  墨竹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但这几件事她都做惯了,她只是还在担心,大小姐什么时候会发疯。现在,庄宛宁自己就像是那个不定时的炸弹,她什么时候会发疯,没人知道。
  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大小姐是不是真疯。
  所以她减少了屋中服侍的人数,只希望他们不要刺激到庄宛宁,让她又发疯;事实上,墨竹觉得小姐发疯是有规律可循的——但她还不知道那个规律是什么。
  “不要提和二小姐、还有沈姨娘相关的词。”她说,墨竹看起来很冷静,说话时候的神态甚至有些像红袖。
  “提了的话,立刻出去,尤其是在大小姐面前,一个字也不能提。”
  奴仆们诺诺的应是,经过了这么两场灾难以后,再也没人敢说,大小姐发疯是件小事了。——自然,也没人敢提找大夫来的事情。
  她就是这么想的——第一次发疯不知道是谁刺激了小姐,但她记得一清二楚,第二次大小姐发疯,可是因为她提起了庄雨凝,大小姐才发病的!
  墨竹叹息,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雷区,如果没有,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后,她才进屋去看大小姐。
  现在看起来,庄宛宁自然是正常的,她趴在桌上,以一种毫无礼仪可言的姿态;墨竹走近去时候,她也没有起身。她看起来似乎很累,半合着眼,但她却马上看见墨竹。
  “小姐?”墨竹问。
  庄宛宁苦笑,“头痛。”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病发作的后遗症,庄宛宁这几日总说头痛,墨竹有些难过,但因为头痛的缘故,小姐的脾气更暴躁也更神经质,即使她竭力抑制,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想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院子里的丫鬟们,也是挨了一顿又一顿的骂了。
  其实有不少人想告诉大小姐她发疯了,这些病症统统因为疯病而起。但是想起红袖的下场,谁还敢开口?
  墨竹走近去,帮庄宛宁按摩。但即使如此,被按摩的人似乎也没有多享受,她半闭着眼,慢慢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墨竹心里自然是一酸,明明闹出那么多事情的人是庄宛宁,但闹完以后,她却什么都不记得。
  墨竹知道,在被人刺激以后发病的小姐几乎就像个孩子,而且是那种心惊胆战、草木皆兵,生怕旁人要害她的样子。
  有一次,庄宛宁闹起来的时候,坐在那里不断傻笑,连勺子都不会拿,披头散发,看起来和饿鬼真的没什么不同。
  甚至于还有一次,她砸烂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像是根本不心疼那些东西的价值;但那只是因为,她以为,这是庄雨凝和沈姨娘给她设的局……
  明明他们都走了,但命运弄人,小姐居然回到了从前的生活状态里:觉得自己缺衣少食,永远不会安全,一惊一乍,不信任所有人。而这一切,是发生在沈姨娘和庄雨凝都离开了庄家以后!
  墨竹只觉得讽刺,她不能够想象,大小姐还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这种癔症的发作,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会消失……幸好,庄宛宁似乎还是很信任墨竹,只要她凑前去慢慢哄她,那么她就会平静下来。
  “我为什么会头痛?”庄宛宁问。
  墨竹没有回答。
  她所知道的是,因为头痛,所以小姐即使不发疯,也没有从前那么好相处了……
  这也是宅子里,乱成一团的原因。她问:“既然头痛,可要去寻郎中来?”
  墨竹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寻郎中来看看小姐的癔症,因为从前就看过了,根本就不顶用。
  还有……墨竹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沈姨娘的事情,大小姐想起了从前不好的回忆,所以现在才会病发?所以她是真的疯了?
  她不知道。
  庄宛宁摇头,“不必了,还没有那么严重。”
  但她说话的口气异常颓废,像是没有力气继续活着一样。墨竹不是很敢提婚事,因为她担心提起来以后,会刺激她。她只是个丫鬟,什么都不懂,所以行事尤其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了小姐。
  她很担心。
  “好,”墨竹低声说。她已经很疲累了,因为红袖走了,她一个人要做的活计突然多了这么多——而小姐偏偏又变得,这么让人无从适应。大小姐是不是真疯?或者她是假装的?
  这两个问题还在墨竹的心头萦绕,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想了。
  她不想知道这些,她甚至有些慌乱,因为她不清楚,要如何才能让事情恢复正常,怎样才能让大小姐平平安安,直到出嫁?
  “你很累吗,墨竹?”庄宛宁问。
  似乎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她从来也没有疯过。但墨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开始尖叫,表现得像个小孩,她会站在那里发抖,却不向任何人求救,因为没有人,能够帮到她。
  但是墨竹摇摇头,“奴婢不累。”
  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庄宛宁就安静了下来。服侍小姐上床午睡以后,墨竹悄悄地离开了清远轩。
  她想:对小姐的病,她无论如何,都要做点什么。
  可是她能做什么?
  而墨竹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像很久以前,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只有她一个,而没有人会帮她做事,她只能自己出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候那样。
  而对此,她向来熟悉。
  但即使如此,墨竹还是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难道……小姐真的不能好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