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萨勒在路上度过的第三天。
  在将人送往边疆的指令发出以后,他就被人戴上枷锁,送离了京城。马车很快,为了能配合指令,整整三天,他们都在奔波,他们离繁华的京城越来越远。
  直到三天以后,他们才在这个小镇里,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这个小镇很破落,但还是可以让押他前往边疆的队伍,补充一下资源,不至于因为缺水缺粮,而死在路上。
  而边疆,显然不是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它颓废、荒凉,大多数人一辈子没有见过绫罗绸缎,而他们越往前,被战争伤害得很重的城池就越多。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补给站就很必要了。
  京城离边疆有一段距离,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到达的。
  屋中陈设简陋,甚至没有蜡烛,只有小小的一扇窗,天光就从那里照进来,照亮这灰暗的房间。地上一角只有一张床单,铺在杂草上,而另一边,有一桌、一椅。
  那明显是从前屋里留下的,都已经残旧不堪,那张椅子,在人坐上去的时候,还会发出吱呀、晃动的声音来。
  桌椅发黄,光线灰暗,这一切一切,看上去颓废、败落,非常容易让人不舒服。
  这就是囚犯的待遇,仅此而已。
  阿萨勒坐在椅上,他默默地吃着军中提供给他的午餐。他咳嗽了几声,肩膀上有一块湿了的痕迹,发黄、还带着些许体味。
  他夹起盘子里的面饼,一点点就着热开水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赶路真的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在路上,时间被大量压缩,不但要赶路,而且吃的也不怎么样。
  何况,许多人离了家乡,就根本听不懂别处的语言,所以背井离乡,实在不是一个好词。
  如果不是这样,那在大姜,流放恐怕也不会被定为仅此于死刑的刑罚了。
  但是阿萨勒没打算抱怨,因为他从来也不是会抱怨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习惯了。既然都已经离开了家乡,那么是在前线还是在边疆,对他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当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人就会慢慢麻木,且习以为常。
  阿萨勒吃完了盘子里的剩菜,小心翼翼的拿开了肩膀上粘着的衣服。
  是的,粘。
  在庄宛宁闯进来以后,他们又审问了他一回;肩膀上受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而他们没有好好包扎,伤口一直渗透出水,那种稍微有些粘的水,就很容易会与伤口粘在一起。
  当黏在一起以后……要将衣服撕开来,就会痛。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习惯了不吭声。
  人在异乡,无势力可靠,一切不过仅此而已。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如果不明白,日子就会更难过。他不是那种会奋力反抗的类型,或者说,他已然失去了反抗的动机。
  阿萨勒将盘子放到门外,听到门外守卫打牌的声音,即使他放到那里了,也依然没人会收拾。
  他听说过,他们大概会在这里呆上一天,然后继续赶往边疆。当他们离边疆越近,就能听到越多,对于突厥的骂声。
  战争无分对错,这是两国的灾难,而恰好这一次,发动战争的人是突厥。所有人都在说他的国家是如何烧杀掠夺,如何伤害他们的亲人,只为了夺得财富。
  战争素来如此残酷,没有什么人在战争这个大环境下,会是好过的。
  他一直知道。
  说得残忍一点,阿萨勒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门外的守卫看了他一眼,也没多管,将手里的牌打下去,嚷嚷道:“喂,谁去收拾?”
  这些守卫里,总要有一个人去收碗。
  可是他们那一张桌上,摆着肉夹馍、咸蛋黄、蚕豆和酥鸡腿做下酒菜,还有好几壶边疆的好酒,几人好吃好喝,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人愿意离开桌子,谁会愿意去收拾?
  于是就有人笑道:“谁去给他收?干脆也别洗了,等一会儿将饭菜剩进去,横竖一样是剩菜,洗不洗都差不多。”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附和,“囚犯而已,哪里还有从前那么金贵?”
  “可不是,听说人从前,可是皇子呢。”一人说,将牌打出来。
  几人一看见那人的牌面,就吆喝起来,于是再也没人管,牢房里的事了。
  凡是遭受过欺凌的人都知道,当一个人处于弱势,旁人表面上夸他,实则就是在嘲笑他,早已不如从前了。
  就像班上被欺负的孩子,如果有人喊她“大姐大”,那人要是当真,而且回过头去应了,那么班里自然就会响起一片笑声,嘲她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而阿萨勒的待遇,自然也不会更好一点。
  他躺在床上,碗依然没有被收,但到底如何,他也不十分在意。他闭上眼睛,即使情况已经很糟糕,但起码他还有一件事可以做:试着让自己入睡。
  但“试着”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一件事:他睡不着。当人被困在屋子里,精力焕发不出去,那么他很容易就会觉得累,但即使再累依然睡不着,他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然而就在这半梦半醒时候,他听见室外传来一下声音。
  喊声?
  不,那是敲墙壁的声音,而且……也的确是在室外。
  阿萨勒回头看去。屋中只有一扇小窗,而那敲墙壁的声音,就是从有小窗的那一面墙传过来的。而很明显,那敲墙的声音,相当有节奏。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这破屋子的结构。如果他没记错,那么这面墙外,似乎有一个水井,是唯一一面和外间离外面世界最近的墙。
  是谁?
  阿萨勒看了门外一眼。那些守卫没起疑心,依然在玩闹。他望向那面墙,然后凑近去。一下、一下。
  他没有犹豫,立刻敲了回去。
  于是墙那边的人就不敲了。
  很快,那小窗上飘下来一张纸条。阿萨勒捡起来,然后看见了一行字:
  别跑。
  只是一行字而已。但这纸条……是谁送来的?
  阿萨勒仔细辨认了一下字迹。这是突厥的文字,他很肯定这里能看懂的人不多。本来文字就难学,边疆里懂得汉字的人都少,突厥语也许有人会几句,毕竟总有聪明人。
  但突厥的文字……起码现在,只有他看到了。
  阿萨勒将纸条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