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一片候鸟在空中飞过,烈日之下地表投射出它们的影子。她旁边的阿萨勒拉开弩箭,很快将一只候鸟打下来。庄宛宁看着他,在原地慢慢将候鸟杀死,收拾起来。
  她默然不语。阿萨勒学用弩箭学得很快,因为这玩意儿本来就不难。
  事实证明,现实情况与庄宛宁想象相差太远。
  或者应该说,她太天真。
  她不能不承认的是,离开京城以后,她就太过兴奋,仿佛一直在坐牢的犯人终于被人放出来透气一样。她从前也不是没有逃离过宅邸,但那不一样,她现在有了一种错觉——她可以永远都不必回去了。
  不得不说,她很热衷于逃跑,而这是因为,她早已厌倦了原来她住的那个地方。
  这种‘不必再回去’的错觉本身,就足以让她兴奋起来,而错觉往往难以纠正,就如同习惯。
  而现在,很明显的是,她需要为她的兴奋而付出代价了。
  兴奋让人愉快,但无容置疑的是,它亦让人轻率。庄宛宁以为她只要绕几个圈就能找到展舒修,而事实上,这几乎不可能。
  她离他们已经很远,而且展舒修也根本不知道她跑往了哪一个方向。当时情况太忙太乱,一切都变得无法预测,他们谁都找不到谁,这是很正常的。
  如果他们分散了以后还能轻松地碰面,那才不正常。
  午后。
  烈日阳光仿佛能够灼烧人的皮肤,让底下的白骨渐渐显露出来。庄宛宁用外衫遮着太阳,但在她看来,这几乎无补于事。
  庄宛宁知道,他们迷路了。
  在一片几乎没有森林的荒野之中,他们绕了很久,都依然没能找到展舒修和琥珀,正好相反,他们甚至还陷入了险境:迷路。
  虽然不是沙漠,但显然也差不多。事实上,迷路泰半是因为,阿萨勒和她都不大熟悉这城池,更何况是这几乎没有任何建筑的地方?
  庄宛宁也是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她的天真之处。
  这时代没有商场与地铁,更没有高铁,没有开遍全国的连锁店,以往她即使迷路也可以按照这些全国通用的指标,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现在,每个城中人民所用的方言,甚至城池附近的山形、地势,都不一样。
  这就是他们说“人离乡贱”的原因。
  从前她不迷路,那是因为她去过的地方还太少,而且,京城毕竟人多。
  而天真这个字眼反映到她身上,就是她以为她总能做出对的选择,然后,她困在了荒野中,寻不到自己的同伙,很有可能回不了京城。
  她自暴自弃地想:回不了就回不了罢,她对这地方原来也没多少归属感,但无论如何,她要将阿萨勒送到突厥,这是应该的。
  但这掩盖不了事实,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找到展舒修,他多半对野外情况有些了解,毕竟他是行过军的人;而至于琥珀,她能一个人来到边疆,肯定也有些能力。
  庄宛宁摇了摇水壶。
  壶里还有水,但她总是每隔一阵子,就摇一摇它。庄宛宁道:“我们似乎没有来过这里——”
  两天了。
  他们在这荒原里绕了两天,她确实设法做了一些记号,但她却再也没见过它们。比起他们正在绕圈,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荒野之中,动物与水源都极少,一开始他们装了尽可能多的水进壶里,但他们的壶有限,所以也实在装不了多少。
  昨天阿萨勒打到了一只兔子——用庄宛宁借给他的一把短刀,所以她觉得,他们暂时不愁吃的,但已经开始烦恼要喝什么了。纵然并非身在沙漠,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难堪。
  “你还好吗,”阿萨勒皱了皱眉,他左右张望,看了看太阳,“已经快到傍晚,我们要不要改变一下想法,等晚上拿着火把找人?”
  “不,”庄宛宁摇头,“再找一下吧,找一找也不太难。”
  她还是坚持继续。
  于是他不说话了。阿萨勒从来都不是个要强的人,除了在他很熟悉的那些事情上,大部分时候,他什么都不会说。
  庄宛宁苦笑一下,“你不要表现得像是你必须照顾我一样——你也挺累的了。”
  就算他没说,她也注意得到,他应该是受了伤才是。大约是被人关起来以后,被那些人折腾伤的?庄宛宁想。
  但她也没有问阿萨勒关于突厥的事情,因为她不想再重复一次,再说,找到琥珀和展舒修才是当务之急。
  想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
  阿萨勒回头看她:“怎么了?”
  “我在想,”庄宛宁眨了眨眼,“将火折子拿出来,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
  然而琥珀和展舒修,此时却陷在另一种情况里。
  “你是废材吗,”琥珀骂道,“不会自己折腾伤口?”
  展舒修沉默不语,默默地裹上绷带。
  比起阿萨勒和庄宛宁在烈日下被暴晒,展舒修和琥珀找到了一座山,而且那座山上,甚至有个属于猎人的小屋。这小屋早就荒废,但好歹能让两人躲一躲。
  琥珀此时正靠在门板外,而展舒修则在屋里换绷带。这是他自己带来的。
  两人摆脱追兵以后,受了不少伤,展舒修是左手上有了一记刀伤,当然,这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而琥珀则伤了肩膀,不过她要强,坚持自己还能继续用双刀。
  因为他们打的架比庄宛宁多,所以受的伤就更重。
  等展舒修收拾好一切,并出来以后,琥珀看他一眼,仿佛在看木头。她道:“可以了吧?那就下山。”
  他不理会她,只是直接下山去,只留一个背影给意图颐指气使的琥珀。
  琥珀有些生气了,但这几日以后一直如此,她也不得不接受。
  “喂,你说——那个女人,不会将阿萨勒给杀了吧?”
  展舒修不回应。
  “你回答一下我啊,会不会?”
  他依然沉默不语。
  于是琥珀也不出声了。两人继续往下走,等离开了这座山以后,眼力好的琥珀却眯起了眼睛:“哎,那是什么?”
  展舒修这才顺着她的眼神抬起头来。
  那是烟。浓浓燃烧起来的一道烟,让人远远就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