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类人，说好听了，就是重视感情多于理论，就算他们有错，也会这么狡辩，他们最常说的话就是“他是做错了可他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庄宛宁见过的人多了，这种人认为只要有理由，错误就是可以被原谅的，甚至会企图用优点来遮盖自己的污点，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沈姨娘似乎见庄宛宁依然不曾动容，于是她忽然起了身，引得她身旁的庄雨凝一阵惊呼：“娘？”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沈姨娘撩起裙摆，然后跪了下去。
　　庄宛宁依旧面无表情，庄国栋却有些许难堪。他道：“沈氏，你为何要……”
　　但他的问话还没到一半，就被沈姨娘打断了。她的表情决绝：“如果这样就能让宛宁原谅我，一副妇人的膝盖，又值得什么了？”
　　所以这是要走自甘下贱的路线了。她十分佩服这种脸面说不要就不要的人，如果她不是那么讨厌她，或许庄宛宁还能将这当成一出好戏来欣赏。但是这时候，她不能够，这个场面再滑稽，也是冲着她而来。
　　她道：“沈姨娘，你下跪与否，和我原不原谅你，是没有关系的。”说话说得有点冲，因为她已经不想在乎那个了。
　　沈姨娘脸色一变，庄宛宁脸皮是真厚，她可以眼看着一个人跪在自己面前，还理不清真相。如果换了个拎不清的，头脑一热，没准已经冲上去，将人扶起来了。
　　但庄宛宁不会，在她那个年代，多的是比感情重要的东西——比如一家大公司已经请你过去工作，工资还不低，谁要是因为旧老板说两句话挽留，就留下来，那简直是活脱脱的吃亏。
　　也许有人愿意，但那个人不是她。
　　她视线望向庄国栋，刚才她看得很清楚，这个男人只是想要两人和好，如果他脑子里有是非，那么他就不会听沈姨娘的话。她道：“受欺负就是受欺负，被人害就是被人害。一连忽视了这么多年，现在跪一下就想被原谅……”
　　庄宛宁笑笑，“沈姨娘，你想不想尝尝我的滋味？被人欺负，在这宅院里没饱饭好吃，甚至还要天天挨打？”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她身上的衣裳。尽管衣裳的颜色是淡了些，但织造手法依然精致；而她脸上甚至还画着妆，显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强横了一辈子，就看不惯这样的人。
　　“沈姨娘……我会因为你管家的身份而尊重你，给你面子，但这不代表，我会打心底原谅你。如果你是担心我再打你的女儿……”她笑一笑，“那就管好她，而不是让我不要打。就像你说的，作为一个姨娘，容忍退让一下也不难，不是么？”
　　沈姨娘脸色一白，她没有说话。
　　而夹在两人中间的庄国栋，忽然皱眉，望向跪在地上的沈姨娘，没有扶她起来，而是道：“宁儿说得对，沈氏……你确实过了。”
　　他的话语气平直，却让沈姨娘一下子明白了，他是站在哪一边的。
　　庄宛宁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人当真能变脸变得这么快。
　　庄国栋这话一出，除了庄雨凝那个拎不清的以外，沈姨娘却马上反应过来了。待庄国栋继续往下说时候，她脸色都白了。他道：“宁儿怎么说，都是庄家大小姐，未来更会是王妃。以前也就罢了，”他的口气有些重，“如今看来，错的人是你。”
　　庄宛宁少有的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个中原因。
　　他们都不过是宅院中人，听女儿的，还是听那个吹枕头风的，这看人，不看事。在宅院这种讲情多于讲理的地方，最重要看的还是主子喜欢谁，而不是就事论事。但她却没想到，庄国栋这个父亲居然会为女儿出头？
　　而且立场转的这么快……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身份。他作为男人可能不懂所谓的争风吃醋是什么，但绝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不是她用小人的目光看她，而是他一直就是这样。
　　不，那是因为，她即将是王妃了：一个已经嫁给自己，尽管美貌，却唯有出身沈家一点可取的妾室；还有一个将要飞上枝头作凤凰、前途无量的女儿，要维护谁，他想得很清楚。
　　庄宛宁闭了一下眼。
　　关爱？不是的，仅仅是利益而已。可能是她运气不好，这国公府内的亲情，当真就是如此淡漠。
　　即使是沈姨娘，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做了。她道：“老爷？”
　　像她这样的妾室，是不能称呼庄国栋为夫君的，至多就称一声老爷。不过一直以来，于她而言，有实权在手，喊庄国栋什么都无所谓。但如今她也有些不一样了，这庄宛宁傻病好了，就对他们添了威胁。
　　庄国栋说了好长一通道理，最后呼出一口气：“若是你对宁儿道歉，那倒还可以接受。毕竟她受的伤更重，而你不过是受了几句风言风语而已。”
　　沈姨娘听到这里，脸色一变却没出声。但庄雨凝却大声喊道：“那我的伤呢？父亲，你不管我这个女儿了么？”
　　她可是被二皇子打了重伤，养伤养了好一阵子的！她想着，然后就要开始诉苦。可是庄国栋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胡闹！二皇子岂是你一个内室女子可胡乱议论的？”
　　庄雨凝被这一喝，喝得吓住了。她诺诺的，没有开口。
　　沈姨娘，终于彻彻底底的不能够反抗了。不是她没有招，而是这一次，她试图在庄国栋枕边吹风，但她却没能彻底说服他；那庄宛宁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就将局面扳回来了。
　　她低下头。
　　庄国栋看了看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子，终究是觉得她劳苦功高，不想她太过伤心。于是他叹口气，然后道：“只要你向宁儿道个歉，不论她接受与否，这件事就此歇过吧。”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些家务事，管个一两回就够了，果然如同僚所说，管多了不好。他如今已经开始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