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帷幔比一般的幔子要宽,也要更长。它是薄的,却并不透,轻晃地挂在屋子中间,她们甚至能看到,它在屋梁上的挂钩。它是很浅很浅的茶色,浅到好像煮茶之人一毛不拔,仅仅下了一点点茶叶,权当待客之礼。但即使如此,非常神奇的是,她们依旧看不清,对面人的容貌。
  庄宛宁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同样都是长发垂下,一身同色衣袍,如果那人不露面,甚至连身形轮廓都模糊,那么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尽管这并不难解决,只要让她开口就好;然而她惯有的习惯让她讨厌旁人这般遮遮掩掩。
  而接下来,她们在屋中等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不算久么?——不,于她而言,已经是难以忍受的等待了。
  她看着身边仍然凝神等候的穆潇潇,她叹息,然后开口道:“请不要不说话,你是主人,我们才是客,而恕我直言,沉默寡言是待客之道里,我最嫌恶的一种。”
  她道。这话明显让穆潇潇吓到了,但庄宛宁若不这样做,她就不是她了。自然,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没错,然而她并不喜欢。
  骤然来了这样一出,坐在对面的人似乎也被吓到了。这人的反应让庄宛宁想起前生的双面镜,莫非她能看到她们,但她们却不能?她皱起眉来。但她很快听到了回答,那是一声轻笑。
  “我以为,”他似乎在开口前停顿了片刻,“两位姑娘……不会喜欢。”
  单单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震惊的就成了庄宛宁与穆潇潇。坐在那里的是个男子,而且他是这凤玉的主人!庄宛宁略微反应不及,但很快她冷笑道:“这莫不是公子的借口?”
  她这话说得嘲讽,而且隐隐有诋毁眼前人之意。但那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很乐意隔着这层帷幔与她们说话。庄宛宁望着帷幔对面那模糊的侧影,心中却异常平静。他道:“姑娘若要这么想,”他似乎伸手摸了摸那帷幔,“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庄宛宁已经熬不住了,她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一个不敢露面的人,我真想知道,他能拿我怎么样。”
  一直到这句话,穆潇潇才明白。
  她并不是故意要挑畔对方,也许也是,但她的真正用意是,将那男子激出来,这样她们才能看到他的真容。但想到这里,穆潇潇拉了拉她的衣袖,等庄宛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之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庄宛宁望了她一眼。眼神里透露出几分不解。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让穆潇潇明白,这是一个有时候会显得草包的姑娘,尽管真实的她并非如此。但即使不明白穆潇潇的意思,她也依旧听从于她。
  “不露面是对彼此的尊重,”他叹息一声,似乎很有耐心与她玩文字游戏:“而且姑娘如今,恐怕也戴着面纱吧?”
  面纱。
  如今戴着面纱上街的女子不少,因为这样,所以面纱的款式也格外丰富,有人买就有人卖。庄宛宁不由得看了看自己与穆潇潇的面纱——她们用的都是暮黑颜色,尽管花纹有些许不同,然而和那帷幔绝无关联。
  但这时候,穆潇潇开口道:“公子这话,未免太过离经叛道了。”
  在此之前,她一句话都不曾讲过。如今一开口,却也是惊人之语。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们选择了同样的做法:激怒他。毕竟她们都不了解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与背景,如果试探得太过明目张胆,又容易让他对两人留下一些类似于“诡计多端”的印象。
  她只是听着她。
  听见另一人开口,那神秘公子似乎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并未表现得过于明显:“哦?如何离经叛道了?”
  他的语气,就仿佛习惯了旁人如此说他。穆潇潇心神一敛,她十岁因双腿残废被人卖掉,经历饥荒颠沛流离,后来因琴艺被人看中,成了展舒修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以来,可说历尽人情冷暖,让她立刻发现,这人的确比她所想的,更要随心所欲一些。
  换句话说,庄宛宁的做法并没有错,但她们不是同一个人,穆潇潇不会继续激怒眼前的男人。
  她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道:“倘若公子并非一早就知,来者乃是两名女子,那么又怎会准备这一张帷幔呢?而倘若如此,公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站在她一旁的庄宛宁,不禁为穆潇潇这一问话所惊艳——理论上讲,他应该是不知道她们身份的,如果他们是男子,那么这帷幔之说,可就圆不过去了。而倘若打探消息,她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这样的时间。
  穆潇潇声音温柔,然而质问却那样尖锐,几乎形成了一种反差带来的魅力。就连那神秘人,似乎也有些不安,因为寻不到借口来解释么?
  在这片刻的静默之中,庄宛宁开口,顺着穆潇潇铺的路子继续嘲讽:“她说得不错。除非公子适才就知道了此事,抑或一开始就是为我们而来,那么,这说法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说到最后,平静语气之中透露了一种得意。她今日身穿一袭红衣,玫红一般颜色让她看起来更为娇艳,她的问话更让她看起来更霸道,她从来也不愿意屈居人下,即使是这样小小的一场对话。
  半响,帷幔彼端之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庄宛宁与穆潇潇对视一眼,显然知晓事情正如她们所预计的那么复杂。眼前这人和她们绕了大半天的路,如今还不肯说实话,连姓名与面貌都不让她们见,这无疑是一种掩饰。而掩饰都是为了些什么?
  因为他有不可告人之事,所以才打算隔着帷幔与她们对话。但偏偏她们都不乐意,眼前人的期待显然是落空了。她看不到这屋中形势,她们都不是万能,如今来与人见面就是冒了风险,谁知道这神秘人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