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舒煜闭目在榻上缓缓睡去,宫人们吹灭了宫灯,这时候夜色已深,宫廷中处处点起长明灯,放眼望去,长夜里点点灯光与夜色交相辉映,显得那样幽幽的清冷。展舒眉站在宫门外,却不离开,抬头望着这景年宫的牌匾。
  他孤身一人,纵然在宫里也没带几个随从,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宫中最受宠的萧贵妃幼子。
  若说大皇子展舒煜是个病弱的书生,而二皇子展舒修是每场战役均凯旋而归的战神,那么他展舒眉,就什么也不是了。在旁人眼内,他只是个成不了大事的纨绔,纵然皇上一向宠爱于他,但似乎因为一向溺爱,所以他肩上扛不起什么大事情。
  可以说,在夺嫡之争里,他是最没有威胁性的那一个。他一贯没有立场,谁都能和他说上两句话,甚至有人怀疑,是不是萧贵妃教子不成,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夺嫡二字,到底有多么凶险,而皇宫又是个怎样的地方。
  但这一刻,站在他旁边的小侍卫,却心底一慌,觉得这位殿下,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他看到,展舒眉看着景年宫三字,因为夜色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紧抿着唇,仿佛在考虑什么。随从不敢问,也不能问,尽管这位殿下一向是豁达随意的性子,但这一刻的他,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你们说,”展舒眉忽然开口道:“嫡出当真是最好?”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展舒眉却望向他们,眼神冰冷而决绝,和平日里那位殿下,全然不同。小侍卫甚至怀疑,是不是到了晚上,有恶鬼假装成了殿下,站在他们面前。但这荒唐的想法不过一瞬间,他们立刻意识到,展舒眉是在向他们问夺嫡之事!
  这位殿下……是终于有了危机感?还是一时不忿?
  但无论如何,心思几番翻转,他们都是不能诋毁殿下的。一排人惶恐地跪下来,忙不迭地就要奉承展舒眉的万般好处。但就在他们说起话来时候,展舒眉却忽然皱紧眉,挥了挥手,“行了,走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景年宫。一排随从跟上去,各自都是摸不着头脑:殿下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忽然想起这些事情来?
  展舒眉显然已经不务正业到了一个境界了,否则不会他周围的人见他问这么一个问题,就纷纷惊惶起来——这事落在他们眼里,大约等同于一个从来不吃香菜的人忽然不偏食了,或者一个洁癖忽然不打扫屋子那样,是一等的大事。
  但却没有人敢问出口。
  即使是最亲近的随从也不敢。
  展舒眉看起来好相处,但却没什么人能近得了他的心,弄清楚这位每天都在嬉笑怒骂的皇子殿下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这时候,他心中却想着全然不一样的事情。如今他的兄长们,已经为皇位,在桌下撕得不可开交。
  而他……
  是,没错,从一开始,就是展舒眉给展舒煜出的主意。是他提议让他去找凤玉,让他用凤玉来做遮掩;也是他让他去找庄宛宁,挑畔报复于他。所有事情,都是他向展舒煜提的建议。
  展舒眉闭上眼睛,他想,这一盘棋,终于是到收网的时候了。大皇子如今已经差不多废了,这三番四次的折腾,他知道自己那位冷心冷情,从来不近亲子的父皇,恐怕早已对大皇子失望。——和旁人所想的不同,他从来也不是无心于帝位,刚好相反,他才是站在局后的那个人。
  而外在的那个展舒眉,什么豁达好相处,只是他用来欺骗旁人的一张面具而已。
  很快,展舒眉回到了长乐宫,见得灯火通明,忽然之间又笑起来,一甩长袖进殿中去。刚刚见到那一幕的人们才落实了心:这才是殿下惯常的模样。
  萧贵妃就坐在屋内,正同人在看戏。戏台子上有几个人在唱曲子,展舒眉凑近去,正正经经地作揖:“见过母妃。”
  萧贵妃见他这个模样,就笑出声来:“还不坐下?今日又去哪里了?”
  展舒眉的笑像极了萧贵妃,两人见面一时有点像是照镜子。于是展舒眉在一边坐下,那随意的样子,一看就是受人纵容惯了才会有的。“去看了皇兄一面。”他说着,语气很甜,是哄长辈开心时候,惯常的气质。
  “谁说的,”萧贵妃听见这话,就不悦了,斥责起他来。:“他不是你皇兄,下次见面别表现得那么亲近,省得日后皇后以为,我要靠着她的施舍才能过活。”
  这话全无道理,更没有逻辑,但展舒眉却一下子听出来,贵妃不过是又看皇后不顺眼了而已。忙弯着眼睛笑起来:“是,娘说得对。”
  他这话合了贵妃的心意,于是萧贵妃冷哼一声,靠在一边榻上,一旁奴仆手持贵妃扇扇着她,直扇得衣衫晃动起来。她又道:“你这副软骨头的性子,真不知随了谁。”却听得出宠溺的口气。
  展舒眉弯着眼睛笑:他的娘是个只有一张脸的草包,他从来就没想过将真相说给她听,还有说自己在做什么。
  很快戏班子被撤去,两人不过寒暄三两句,就看到展舒修进门来。这些日子以来,展舒修不是在军中,就是出了宫,他本就有责任在身,宫里竟然没几个人见到过他。如今见到人了,宫中奴仆都跪下向二殿下行礼,他今日身穿一身银灰蟒袍,在殿中极为显眼。
  展舒眉迎上前去,也是作揖:“见过皇兄。”
  他一向是瓶万金油,宫里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人。两人站在一处,于是更显得展舒修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两人走入殿内,只剩几个几个内侍在近侧伺候。
  展舒眉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今日该说什么话题。他道:“听闻近日外敌来袭,前线战况紧张。”
  展舒修才扫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他生得俊美,纵然只是这么笑,却更显得气质清冷,像是不属于人世的仙。“什么时候你也关注这种朝政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