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温千岚是理解了,洛云依为何要隐瞒身份,匿名行事。
  凡事悄无声息则已,若是传扬得众所周知,总会招人质疑猜忌。
  只要涉及利益,必定惹人诟病。
  做得再好,也会有人断章取义、混淆是非、吹毛求疵。
  做得再错,仍会有人替其强词夺理,寻觅凿凿借口。
  这或不关乎对错,只是人处世的观念不同。
  所以,志同道合甚是知己,才那么弥足珍贵。
  洛云依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要注意,谨小慎微,人言可畏。
  “听风是雨,我将他们打出去。”温千岚沉着脸站起身来。
  旁人诋毁他,他可以不在乎,没招啊,怎么堵得上悠悠众口,且是众口铄金。
  但污蔑洛云依,他是怒火中烧。
  甭管此些人仅是闲聊胡侃,都是该打。
  “算了。”洛云依拉住了他的衣袖,其神情默然,有几分无奈,“他们只是声讨不良之人罢了,人云亦云无心之失,为此计较以怨对人,反是丢了涵养。届时再传言出去,是越抹越黑的。”
  “哼。”温千岚忿忿坐下。
  他或许该被这么骂,因他在最初时,正是想着趁机捞点油水,一举三得。
  但洛云依,是一而再地垫付元石,四下奔波。
  仅是此次,分了二十瓶元浆灵髓,且是他分给她的。
  他既是愤恨,又是窝火,“事情怎会传扬成这样,从铁马府传到这了?”
  “事不寻常……”洛云依微蹙细眉,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街面思忖稍许,她凝声说道:“此类言论,定已传得沸沸扬扬,其源头,定是聚平军无疑。复新元矿被盗,损失六十七万元石,七十一瓶灵髓,聚平军震怒且难寻仇,便以此来抹黑你我,借此找回颜面,重振军威……”
  她的分析,与事实基本一致。
  聚平军大统领戴宣同,下令散布言论,以扳回局面。
  在铁马府,鬼面邪君温千岚联袂仙容娘子,打劫聚平军的军需时而也劫铁马府军,用以接济因战乱受苦游离于江南江北的难民一事,早不是件辛密。消息稍稍灵通点的人,均是知晓。
  两军曾特意去两岸调查,加以核实。
  难民的处境不是太糟,至少不会再饿死冻死。
  得出的结果是,二人偷抢的那些军需,不仅全贴补给了难民,还得搭进去数万元石。
  戴宣同很清楚,温千岚不曾中饱私囊。
  他都纳闷了,对方才修炼几年,何来数万元石的积蓄?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双方是仇敌,污蔑与诋毁,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吗?
  他了解内情,却有太多人不了解。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他要利用此点。
  他乃是四转九阶武将,在整个雷王武州,也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与温千岚,谁的话更可信,毋庸置疑。坐拥聚平军,人多势众,不怕说不过两个人。何况对方二人所做的,本就属于易惹质疑之事。
  再者,对方也确实盗窃军需,盗采元矿。
  从聚平军手中,捞得盆满钵满,这是事实。
  至于此些资源财物,是否用于两岸灾民,用了多少,谁知道呢,反正聚平没见着。
  戴宣同盛怒,又拿温千岚无可奈何,便以此招进行惩治。
  他遣人散布言论说,温千岚打着仁义旗号,做着鸡鸣狗盗龌蹉之事,此等伪君子比小人还遭人痛恨唾弃。
  小人甭管是歹毒还是凶残,欺男霸女杀人越货,那都是明着来——我就偷了抢了,你有本事来抓来杀。伪君子是暗地里不仅连偷带抢,明显上还得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得众人敬仰爱慕。
  尽管温千岚不是,但戴宣同让他是。
  刀剑之伤,不如诛心来得更狠。
  要让其费心费力费时担风险,鸟毛没得着,还要被无数人骂。
  使之有苦没处说,在各府招人唾骂,无处立足处处受阻,活活憋屈死。
  这么做多少有点困难,铁马府内尚算好说,关键是外府。
  毕竟外府的人,不多么关心这发生了什么事,匪盗歹人及伪君子之流,太是常见,有何可奇怪的?
  小小传言,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谁听到传闻,与己关系不大,谈论两句便扔脑后了。
  不过,事情可以进行运作,甚至将好坏黑白颠倒。
  聚平军在周临几府的各城,均有探子,先添油加醋地进行散布。见没引起什么热潮,有人相信有人质疑,便收买两伙人,将争论搞大,使劲毒泼脏水,形成温千岚招人痛恨,若不声讨几句便不仁义的气氛。继而,一传十十传百。
  这是抹黑,漂白聚平军,也是同样的道理。
  说聚平军不好的,那便是不赞同众民平等,诸如此类。
  接着,再出现个‘铁马府军的将士’,也说温千岚的黑话,事便是成了。
  随后,百传千、千传万……
  像在西风城,莫宝庆的陈年旧案,都被翻出来了。
  有人在研究,温千岚究竟用了什么损招,将无辜的莫宝庆栽赃得证据确凿,真阴险啊!
  谣言沸腾之后,戴宣同特意赶到了浑兴江北岸。
  从某些难民的口中,他听到了‘鬼面邪君这个伪君子,竟打着咱们旗号招摇撞骗,真是可恶’、‘哼,说不好啊,他打着赈灾的仁义,不知在宁风府、周霄府筹措了多少元石,二十万?一百万?全让他给吞了!咱没见着半块咸肉,扔点烂粮食让咱们感恩戴德’、‘终于知道他为何带着鬼面具,原来是不敢露面’等等言语。
  心中郁结散开,戴宣同甚是痛快。
  辛苦奔波,施人恩惠,反被人骂,应该很酸痛。
  哈哈,他止不住的大笑。
  何为谋能出计安天下、武能入天定乾坤,这便是!
  嘴刀无锋,却可杀人。
  以谣言诋毁,足以毁掉一个人。
  不就是五六十万元石及些元浆灵髓嘛,当喂狗了。
  结合判断与了解,戴宣同估计,温千岚应该会舍得将大半元石用于采买物资,再用于赈灾。那当其听到谣言之后,又会怎样的反应,瞧着几十万元石的物件发呆,都是些普通物件,再变卖为元石可难了……
  ……
  酒楼雅间内,菜肴已上齐,两人又未动筷。
  温千岚紧拧着眉头,瞧着手中的银灰色细沙。
  炼制该土料,历时近三个月,他总共用去了六十二万块元石。
  四起的谣言,污蔑的言论,却让他心灰意冷。
  此些土料,还有必要投放吗?
  他没想到当个什么仁义之士,只认为自己有此份力量,应该力所能及地做些事。
  毕竟,将姨母安顿妥当后,他孤身一人,可以率性而为。
  他做的事儿,与追寻武道不相违背。
  的确,他从中获利了,共得了七十一瓶元浆灵髓,以及五万元石,但那又怎样?
  盗抢聚平军的军需是过错?对,偷与抢得来的,均属不义之财,来路不正啊。
  但他为何不抢西风城,偏抢聚平军?
  因他是铁马府人,父母因聚平军挑起的战乱,双双殒命。
  他不仅要抢夺、毁坏其军需,更要杀人。
  否则,他活该爹娘早死?
  他不自诩正义仁士,他将夺来的资源,据为己有,有何不可以?
  铁马府军、聚平军的夺粮之战,就是相互抢夺、厮杀。
  结果,两军怎么做都没错,他一个因流落外府的战乱遗孤,将抢来的财物接济难民,成了伪君子!
  他不明白,此个谣言,怎么会传得这么广!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怎么没止住?
  他不怕旁人污蔑,但,谁愿让人如此诋毁。
  如果他真以赈灾的幌子,去坑蒙拐骗,骂他都是轻的,偏偏他没有。
  最初的五千万斤粮食,是他攻破飞龙路后,用称号换来的。
  到了此个份上,还想让他怎么做?
  温千岚真的有身心俱疲,或许从在宁风武院起,他便走错了路。从普选战开始,便该下狠手,击垮晏阳白,血夺称号战,大不了歇斯底里,以邪灵与一府为敌,与天下为敌。什么称号换粮食,难民全饿死,对他有个毛损失。
  将聚平军从一转士兵开始杀,见一个杀一个,掠夺的财物全据为己有,肆意享受。
  也许那样,杀出个凶名,温千岚三字溢血,便没了谣言。
  强者,就当脚踩亿万尸骨,身披万丈血河。
  “千岚,与我回玄月灵州吧,修炼十年八载,你再回来。”洛云依轻轻握住了温千岚的手。
  她不被谣言打击,因她对赈灾本就不热衷,不觉付出多少,便不在乎污蔑。
  看得透彻,早有防范。
  她是心疼温千岚,年余以来,对方做了些什么,她件件地看在眼中。
  可能对方有不少缺点,脸皮厚有时又矫情、偏执,但对方是她这些年以来见过的,最有担当的男子,这与武力的强弱,没有直接的关系。没准对方在弱小时,更敢担当,如今强大了,反少份激烈。
  众口铄金,她不想对方再面对中伤。
  “不行,我走了,谣言真成了事实。”温千岚微微摇头,他挑起嘴角轻笑,拿起筷子递去,“菜快凉了,来吃,犒劳下五脏庙……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是谣言,必定站不稳脚。吃完之后,咱俩商量下怎么去反击,倘若破不了谣言,你回玄月灵州,我当我的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