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择徒的标准,温千岚未曾仔细考虑。
  他没将教授弟子,视为多大的正业。
  游玩期间,不亦乐乎,他的确疏忽了寻徒一事,没闲工夫去刻意寻觅。
  他要收徒授业,并非是为了传承他的衣钵。
  温千岚自认并无衣钵,可去传承。
  他一未自创体系流派,三系同修是他机遇,非他创造得来。他二未肩负某流派的香火,三未开门建派施教一方,他仅有个古武观。他且是年轻,无饱经沧桑的阅历,更无圣贤的智慧与处事观念,哪有一套学识,需去源远流长。
  温千岚培养弟子,更不是为了用于心腹给他效力。
  无雄图霸业之心,他不需要额外的人手。
  他收徒的目的,除了为洛罗两家做点贡献之外,多是为了玩。
  温千岚仍要在小元界待上挺长一段时间,没什么事做,定会有无聊的时候。
  收几名弟子培养,看其一点点地改变与成长,会是十分有趣。
  此外,他也想试验一些三系同修的领悟。又所谓温故而知新,他要通过培养徒弟,来完善自身。徒弟是面镜子,可以映射出他的种种不足。如修为方面,弟子遇到与提出的问题,或许正是他未遇到也没留意的,他思考后去回答,就是在查缺补漏。又如心境德行,教育弟子改掉脾性的毛病,正是对自身的提醒。
  好比教育弟子要尊师重道,就是在提醒自身,要尊师重道。
  许多武者收徒,正是为了精湛己身。
  像一部武技,师傅在传授徒弟的过程,是在加深自身对武技的理解。
  温千岚要培养徒弟的目的,说是为了玩,不无不可。
  现洛云依问及了他收徒的要求,他停下脚步,挑着眉头想了想,郑重道:“我唯一的要求,是品行。倘若他的品行赢得我的认可,即便他是头猪,我也愿意倾力培养。倘若有才无德,品行恶劣,他再是天才,我也不屑一顾。他可不愿费心费力,却培养出个急功近利、欺师灭祖的小人。”
  作为师傅,他或许不是大仁大义之辈,却希望弟子是大仁大义。
  他之言,洛云依十分认同。
  小元界的诸多武院或家族,在挑选后辈栽培时,均将德放在首位考量,德才兼备方为良才。
  二人牵着手,继续行进,洛云依又问:“假如有两个少年,品行均过关,但一个愚笨,一个聪明,你选哪个?”
  “哈……”温千岚一笑,此个问题有点意思。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年过五十,不对此迷茫,“只看字面问题,我自然是选择聪明的徒弟,他一点就会举一反三,我传授学识省心省力,何乐不为。但要深究此问题,愚笨与聪明,不是决定我收与不收的条件。”
  “怎么说?”洛云依明知故问。
  彰显见解的机会,温千岚怎会错过。
  他侃侃而谈,“首先,愚笨与聪明,要分许多种。有人是算术愚笨,有人是言语愚笨,有人武道愚笨,有人情感愚笨。聪明要分大智慧、小聪明、奸诈、圆滑等等。其二,愚笨与聪明,是起点而不是终点,笨人变聪明,不是多难的事儿,关键看经历与脾性。还有啊,成长环境对一个人,是十分重要的。”
  替是洛云依整理下鬓角的青丝,他接着道:“深想的话,我会选择笨的那个。德才兼备者,不愁找师傅,前途光明。笨的那个就难喽,欣赏他的品行,我会优先收他,哭叫的孩子有奶吃嘛。另一方面,来之不易更懂得珍惜,天才难知耕耘的辛苦,对收获,难免缺少珍视。”
  “那你怎么看待出身?”洛云依再次提出个问题。
  此问题,温千岚不需现去考虑,整理下语言,他随口道:“出身不能代表什么,有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又有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还有话说将门无犬子,但那些纨绔子弟,个个家境显赫。出身的贫穷富贵,与一个人的品行教养,没有直接关系。我对徒弟的出身,没有要求。”
  说到这,他的话锋有所变化,“不过,我比较中意出身苦寒的弟子。”
  见洛云依认真在听,他接着说道:“出身苦寒,行事步履维艰,他明白敬畏。苦寒磨砺的坚韧,可以较好地对抗磨难,因为珍惜,信念会很坚定。在他变强之后,或许更懂得悲悯比他弱小之人。心有悲悯,饶人同在饶恕自身,一味赶尽杀绝,迟早被赶尽杀绝。信念坚定,他的路才会长远。”
  “当然,这是理想的塑造,事实往往恰恰相反。”
  “咸鱼一番翻身,多会变得自大、张狂、急功近利。”
  温千岚哑然一笑,“我不例外,我经历过这种转变,还好,我本性不坏。否则咸鱼翻身,我会成为我以往厌恶的那种人,玷污自己。说起这事,我得感谢一个人,她叫江采薇,她让我警醒引以为戒不忘初心。”
  “嗯,这事以前说过。”洛云依明白温千岚在说什么,“不如这样吧,咱以后游玩时多加个任务……”
  ……
  承沐青州,阳春府的一座林中小寨。
  寨子名为青藤寨,三百余户,千余人口,夫家均是滕姓。
  在青州,此寨无任何特别之处,类似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林自然吃林,寨内的人,以种植、狩猎为生,日子尚算富足。小元界的各州尚武,这里也不例外。
  寨子外一片平地,正是武徒的练武场。
  这会儿,武场上正在打架。
  二三十位少年少女围观,拳脚对打的两位少年,其中一位名为林左,年十六,肤色黑红身材精壮结实,想必是勤劳之人。另一位名为滕高远,年仅十三,身着的武袍布料华贵,与周围人颇有格格不入,明显家境富庶。他年少一些,比林左矮半头,也没对方强壮,力气却是犹有过之,把林左打得无还手之力、起不来身。
  滕高远年岁不大,在同龄人中,他的出招,称得上是快准狠。
  砰砰砰……
  在林左的脸上连打三拳,他才气喘吁吁地停手。
  “远哥又赢了!”
  “远哥好厉害!”
  几位年岁不等的少年少女,欢呼地叫好。
  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都在一脸讨好地称其远哥。
  其他的少年人,则在吵吵闹闹,各说各的。
  年岁长些的十六七岁,同样在看热闹,没人去拉架。
  小元界武道盛行,握有武力之人,总是血气方刚。尤其是少年人,心智不成熟,自制力欠缺易冲动,打架惹事在任何一地均很常见。人一多,难免要分个高低上下,好坏优劣。
  在此个小武场上,同样存在三六九等,天才笨蛋。
  滕高远便是那个小天才,颇有几分练武的天赋,且他有门亲戚在城内混地风生水起,他一家跟着水涨船高,衣食住行资源用度,要优越于本寨的其他人家。资质高练功一学就会,家境优越父母宠惯,他俨然是同龄人中的孩子王,走到哪前呼后拥,寨主的孙子,都不敢惹他。
  相比之下,林左就是个笨蛋了。
  他原是另一个寨子的人,身世可怜。他八岁时,其父外出狩猎,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他十岁时,母亲改嫁,他由祖父抚养,十五岁时,其祖父突发病疾溘然长逝,其姑姑收养了他,他才来到了青藤寨。
  青藤寨的人,上数十代均有血亲。
  孩童均是滕姓,不免排外。
  林左性情孤僻沉闷,更难融入同龄人中,便沦为一些孩童欺负的目标。
  其中欺他最甚的,正是滕高远。
  刚刚的打架,不是比试,是滕高远把林左当沙包来练武。
  砰……
  刚爬起,林左又被踹倒在地。
  大打了一场,滕高远满身汗,打累了。
  他整理下凌乱的武袍,稚嫩的面容笑意傲然,俯瞰又在爬起身的林左,他讽刺道:“废物一个,这么不抗打,白长这么大个子。说你是草包,那是侮辱滕宇,窝囊废。瞧你这胆小怕事的怂样,一辈子干不了大事。小林子,明天记得准时来,敢不来,小爷打得更狠,当你姑姑的面儿,让是吃屎,滚!”
  林左没说半个字,也没恶狠狠地瞪人。
  他闷声爬起身,低头捂着流血的鼻子,沉然走开了。
  “看他的窝囊样,屁不敢放一个,你们可别学他。”滕高远以滕高远为教材,说教几个跟班少年,他兴奋比划着招式:“刚才瞧见没,出招要狠,直击要害,打得他失去反手之力,再乘胜追击……”
  林左未回寨子,一如既往地钻入丛林,找个僻静地。
  每次挨打,他都会这样。
  先找水洗干净衣物的物资,等脸上的红肿消一些,天黑了再回姑姑家。
  省得姑姑看见了,会替他担心,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嗤……”吸着鼻子,他蹲在小溪边,拿着木棍写写画画。
  他不想白白挨打,滕高远拿他当沙包,他也在拿对方当陪练。
  尽管他的进步,远远赶不上对方,但他挨打的次数多了,他多少能学到点经验。
  “我咋这么笨啊,一招都学不懂,废物……”林左沮丧地抱起脑袋。
  在这时,却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嘿小子,你是真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