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锄强扶弱、见义勇为的英雄情节。这种情节可能会在日后久久的现实中妥协消磨下去,但对于某一种人来说,他们却极度渴望这种情节复燃。
这种人就是少时吃尽了苦头,然后大权在握的人。英雄情节在他们心中蛰伏太久,但却根本没有地方释放。久而久之,这种情节随即就会因为环境的影响,转化为其他扭曲的心态。但极少人会了解,他们当初忍受那致命的一刀,其实就是为了可以得到最初的尊重。
司马健赌的,其实就是张让也跟后世那些人对宦官太监心理的分析。经历了如此多的事件之后,他才恍然感觉,人真的不是理性的生物,完全是被毫不理智的情感所控制的可怜家伙。
原本怒气冲冲而出的张让,的确是满心怒火的。但忽然被一人抱住大腿痛哭的时候,他猛然就愣住了,直到身边那些侍卫将那人托开后,他看着那人脸上那红艳艳的巴掌印以及衣衫破烂的一幕后,不知为何,他心中一丝说不出的东西就萌动了起来,满心怒火登时朝着那守门人发作道:“怎么回事儿?陛下都要亲自传召的司马公子,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一听这话,司马健就知道计策初成,不待那守门人辩解,一鼓作气又干嚎了起来:“张大人,小,小人这次回京,听说此番陛下传召乃是您对小人的栽培,特意耗尽钱财给您弄来了这么一株珊瑚,就想送给您这样提拔后辈的好心人表表心意,可谁,谁知……”
哽咽到了这里,司马健就故意什么话都不说了。可那守门人和一干打手就不干了,尤其那守门人,也不是什么高智商的家伙,脸一下憋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红,上前就一脚踹在了司马健的背上,大怒叫道:“张大人,这孙子诈你,他阴老子!您一定要将他抄家灭门,让他死无全尸!”
张让一巴掌就抽在那守门人的脸上,气得嗓音愈如公鸭:“你这小兔崽子,以为我是瞎子不成?!司马公子是疯了自己打自己,还将这已送上门的珊瑚给摔碎了?!”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那守门人被张让都给抽晕了,连带着那些打手,也一个个异口同声向张让回道,并还拼命哭求着:“大人,您可不能被他给骗了啊!”
“哼哼哼!……”张让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尖厉高亢、阴阳怪气,好像夜猫子的叫声:“原来,你们这些兔崽子不是将我当瞎子,而是将我当傻子啊……平时里你们做的那些事儿,难道真以为我一件都不知吗?如今可好,事实摆在眼前,你们都明目张胆到混淆黑白的地步了!来人呐,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大人,大人,我们冤枉啊!”那守门人这时才知道怕了,可还是叫嚷不停。他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一向待他亲和的张大人今天就跟中了魔一样听信这小子?!
“还敢乱叫,给我掌嘴!”见手下人这么丢份儿,张让更是怒不可遏。但转头再看向司马健的时候,他脸色就缓和了不少:“司马公子,快快入内,咱家找你正有事相商呢。”
坐入大堂后,司马健看到这大厅的装饰果然俗不可耐。虽说他没有多少品鉴能力,但也看得出,这张让的品味实在不咋滴,整个大厅就跟他后世到了什么夜/总/会一样,处处都是富丽堂皇却透着一股子纸醉金迷的味道。唯独那些夜/总/会的金碧辉煌都是劣质的染料,而张让人家的大厅却是实实在在的金漆明珠,富丽堂皇。
再看坐在主位上的张让,司马健也看出一丝居其位、养其气的味道。只不过,那味道却没让人感到舒服,反而不由感到一阵警戒,毕竟,张让那双眼睛灵活是灵活,可随时随地看着你面色哪怕一丝的改变,时间长了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虽说司马健也知道这是张让尽力服侍汉灵帝刘宏、不得不察言观色留下的职业习惯,但所有正常人被他如此盯着,总会浑身不自在的。更令司马健有些难言的,是张让的容貌。
阉人作为不完整的男人,过了三十岁便衰老得很快。张让虽然看起来年岁不大,但一张白净的面皮上,细碎的皱纹已开始堆垒,光溜溜的下巴再配上尖削的脸庞,总给人一种奸诈、刻板、古怪的印象。
“司马公子果然人中龙凤,咱家一看就心中欢喜。”张让先开口了,但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就越多:“陛下如今正忧心戎事,那些泥腿子沐浴皇恩不感恩戴德不说,还尽给陛下添堵。陛下忧心忡忡,咱家看着眼中心如刀绞,也没有办法,只好想到司马公子随军之事,让公子替陛下多多说说那战场之事。”
司马健了然地点了点头,这说辞跟他心中所料八九不离十。同时,他也知道,张让其实最想知道的,是陈寔、钟瑜还有他伯父到底是啥意思。毕竟,雒阳上空那杀气那么浓郁,谁都闻得出来。而士大夫这些时日没少借黄巾之乱说事儿,净往宦官头上泼脏水。
虽然,这些脏水泼得也没有错,但那不过是站在当事人的眼界来看的。站在司马健这种穿越人的眼中,汉朝大乱宦官最多占两成的因素,反而后来士大夫的赶尽杀绝,导致事与愿违掀开了乱世的大序幕。
不过,这些跟司马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先不说整个士大夫集团,就说陈寔、钟瑜甚至他亲伯父司马防那里,司马健都左右不了半分。于是,他只能谨慎开口回答道:“大人提拔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只是陈老、伯父那里不知大人恩义,小人当竭尽所能劝导一番。”
司马健的意思很明白:咱只是一个小辈儿后生,您的心意呢,咱心领了。但那些老东西,还是茅坑里的石头。不过,咱承您的情,可以尽心在中间转寰一番。至于作用到底有多少,那就不能保证了。听听,不能保证的事儿不乱拍胸口,多会说话!
张让这在皇宫里沉浮的人儿,哪能还听不出司马健的弦外之音。虽然心中也气恨,但对司马健这精灵的小子,却是越发看顺眼了:“你小子倒是个会来事儿的,不过呢,咱家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也就听天由命得了。”
前一句,张让还算慈眉善目。但后一句的时候,那眼中幽幽就露出了一丝杀机。司马健眼睛转了转,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抱拳又说了一句十分假大空的话:“张大人多虑了,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又英明伟断,张大人与陈老、伯父皆同朝为官,均乃共襄汉室之肱骨之臣。内外相宜,才为上上之选……”
按照司马健对当今朝势的推断,张让这次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了。刘宏是个蠢货不假,但纵观历史,好像在他执政后,还真没有发生过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的事件。无论宦官或士大夫,碍于汉灵帝这个巨无霸的存在,斗争一直都是比较克制的。直至汉灵帝身死,王朝内讧才如决堤般爆发开来。
“呵呵呵……”张让这下又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公子所言字字珠玑,只是一旦入了仕途,便身不由己啊。”
终于到了最实际的部分,司马健很是停顿了片刻,才皱眉慎重回道:“张大人说的这些,小人实在听不懂。小人不过想着顺奉皇诏,开办一家镖局谋求个财路而已。仕途坎坷,小人才疏学浅又胆小怕死,可是万不敢贸然入仕的。”
张让很诧异地看了一眼司马健,却再也不多说什么,最后露出一抹谁也猜不出的笑后,起身离开对着下人说道:“替咱家送送司马公子。还有,司马公子来一趟也不容易,礼尚往来,将咱家府中的东珠送与公子把玩把玩。”
司马健同时也起身,只是那低垂作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多谢张大人。”
回到自己驿站的房内,波才最终忍耐不住了。他草莽出身,可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看到司马健从曹嵩家好不容易拿来彩珊瑚送礼,却偏偏还打碎了没有送出去。可奇怪的是这张让宦官非但没有怪罪,竟还回了一匣东珠:“这,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儿?”司马健和魏延两人微微一笑,随后当着波才的面儿,就将房内一张红布掀了开来。
波才一见那三尺高的珊瑚,登时不敢置信:“这,这东西不是刚才已经打碎了吗?”
“打碎的那株,是买来的赝品。本公子自始至终就没想过给那些王八蛋送礼,就算那守门人那里不出事儿,本公子也会没事儿找事儿的……”
“可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听了司马健的解释,波才非但没明白过来,反而更一头雾水。
“不为什么,只是有些时候没送出去的礼,比送出去的更有效果而已。”司马健笑笑,越发感觉自己像个要钱不要命的奸商了:这彩色大珊瑚,至少得值一千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