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健知道自己有‘诡辩’这一隐藏的策士技,也知道这技能虽然被隐藏了、没有游戏特效的加持,但并不妨碍他在现实中胡搅蛮缠,将人忽悠瘸了。
可即便有如此神技在此,他也不敢在司马防面前放肆。一来,司马防的智力不比他低。二来,就是司马防是司马健的伯父,就算他嘴上说不出司马健,还可以动手。而一般这种情况下,司马健知道自己话越多,挨得巴掌也会越重……
瞅着司马防那张跟黑锅底一样的脸,司马健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伯父,雒阳一事非是侄儿孟浪,而是……”
可不待司马健解释,司马防直接就伸出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多说了,这些事我心中都清楚。”
这一句话,倒彻底将司马健跟弄懵了:你到底知道啥啊知道?现在什么个情况,我都还不太知道呢……
“唉……”司马防这时也叹口气,他看着司马健疑惑的脸,不由无奈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想入朝为官,你从心底里就信不过这个大汉朝廷。也知道雒阳一事,根本怪不着你,全是那位坐在龙……”毕竟是儒家子弟,司马防心中纵然怨恨刘宏,却也没有当着司马健的面说刘宏的不是。
哀伤的司马防似乎想说太多,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了一眼案几上的茶壶,不由向司马健瞪了一眼:“还愣着干什么,不给你伯父倒杯茶润润嗓子?”
“啊?……是是,这天儿太热,伯父您确实需要喝杯凉茶消消火儿。”
“别废话!”见司马健还是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无赖嘴脸,司马防气得是想哭又想笑:“我就是想不明白,这汉室为何就这般落不了你的眼。你本身也不过咱们家一介文士,十八年来也一直笃学中庸之道,可为何一朝晕倒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放着陈老和钟大人费心为你谋来的光明大路不走,非要不知死活地站在士人的对立面上?”
这个问题,司马健真不好回答,只能找了一个牵强的理由道:“伯父,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简简单单一句话,司马健觉得足可以堵上司马防的嘴了。但想不到司马防的反应比司马健预料更激愤,他似乎猛然一怒,挥手想揍自己。可手举到了半空,又颤巍巍地停了下来,脸色苍白无比。
司马健看的十分不明所以,这反应根本不该是一个长辈听到了后辈叛逆宣言的无可奈何,分明是一个未成年孩子告诉他老爹,自己搞大了同班同学肚子时的愤怒和失望啊。
不过,司马健很快也就反应过来:这毕竟是讲究‘孝道’的汉代,啥事儿都要听长辈的。自己这番话在前世可谓司空见惯,但在这时代,就算是十足的大逆不道了。
好在司马防毕竟读书明识,虽不知道后世那些教育理论,但也知道孩子大了,自己要换上一个平等的姿态来看待了。故此,他很是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语气转缓问道:“那你是就想开着这间镖局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问题比起刚才那个来,司马健非但不好回答,反而有些欲哭无泪了。但他安身立命的所在就是运镖系统,只能点头回道:“侄儿别无所愿,只求借这镖局,为司马一家留得一条后路。”
“荒唐!”司马防一听司马健这话,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怒火上涌向司马健喝道:“当初黄巾大乱,我信了你的鬼话,才也想着为家族留一条退路。可眼下黄巾之乱已初步靖平,而你却吃了雄心豹子胆跟陛下大谈什么商业之道,引得司马一家立时成了朝堂上众矢之的,你这是想帮家族还是害家族?!”
“伯父……”这话一落入司马健耳中,他登时颓然。雒阳一切看似都顺了他的心意,但司马健却没有想到,自己无意就将司马一族给卖了出去。不过,他还是觉得司马防有些危言耸听了:“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我知道这事儿可能让我一下站在风口浪尖上,但我不过一介籍籍无名的文士……”
话说到这里,司马健自己就没脸再说下去了。是,那些士大夫的确不会找他的麻烦,但恰恰因此,他们会找司马家的麻烦啊。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将自己真心当做司马家的人,考虑就没有这么周全。
“自古文人相轻,汉室这些士族又遍及十三州,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断过。若不是朝政黑暗,这些人不见得会抱团儿起来,可你真以为这些人就是铁板一块了吗?”说到这里,司马防不免痛心疾首起来,眼角的皱眉也似乎因此更深了一丝。
司马健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些窝里斗的事儿,总要等黄巾大乱平静之后才会上演吧?再说,伯父您为人低调谦虚,在朝堂上难道也有想您死地之敌?”
一说这些,司马防眉上锁着的忧愁更无奈了许多:“朝堂之争,哪管你为人如何?更何况,此事也非我而起,正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头撞到了枪口上,我司马一族,想不跟着遭殃都不可能。”
“伯父,你是说袁家?”一听这话,司马健蓦然就回想起了,那一日袁术在校场望着自己那怨毒的眼神,心中不由也阴翳起来。
“自光武帝从河北之地起兵后,后汉士族巨阀皆出河北。而豫州乃天下腹心,袁氏如今四世三公,声名显赫,对河北之地士族早有不满。我司马一家毗邻河北,按说也犯不上令袁氏出手。可偏偏是你,却在这等时机去挑动陛下大兴什么商业,你若是袁氏,你会如何去做?”
司马防这一番说出,司马健心中已不再阴翳,而是渐渐胆寒起来。他也看得出,原本朝堂上最有力量的士大夫之所以斗不过宦官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政见不同,甚至一些人还跟宦官勾勾搭搭,使得他们这股力量没有攥成一个拳头。
倘若这时最有声势的袁氏,做出一番令天下士人都为之瞩目且信服的事来,那袁氏必然会成为士大夫魁首,继而就可将他们的政治理念通过朝堂的力量施展出来。无论怎么说,汉代都不是明清那种君主专制到达顶峰的时代,霍光辅政之事可是跟《圣经》一样,激励着这些心头憋屈儿的士大夫们。
原本,在这个时候,能够平定黄巾之乱是袁氏的首选。但可惜,打仗这种事儿在士人眼中看来可是相当粗鄙的一件事儿。恰恰此时司马健自动跳了出来,要以商业这一祸国之法流毒汉朝,那对于袁氏来说,还有什么比他们力挽狂澜、拔除汉室毒瘤更能令他们声望更进一层?
是,他们堂堂四世三公之族,对付一个司马健未免显不出水平。那么,就击垮司马健存身的司马一族,不就可以了吗?——完美的逻辑链条,就这样看似没有道理、却有十分合乎情理的形成了。
“我不管你究竟是为何会蛊惑陛下,但眼下看来,你已身陷险境。所以……”司马防痛苦地闭了闭眼,下面的话,他似乎都难以说出口来。
但司马健却明白了司马防的意思,主动开口道:“伯父,您不必如此为难,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明日,你便当着族老的面儿,重责侄儿一顿,将侄儿撵出司马家。由此,袁氏就算想对付司马家,也没了由头儿。”
可司马防却先是一愣,随即听完了司马健的话后,又哂笑了起来:“你以为,伯父我会将你卖了?”
这下司马健也愣了:“您不卖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卖你,自然就只能是将我自己卖了……”司马防悠悠说着,那脸上释然的笑,让司马健忽然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温暖。
他眼泪差点涌了出来,这是他又一次找到家的感觉,实在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