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丰这种宦官,小时候是很贫贱吃过苦的。但入了宫后,尤其得了刘宏的宠信后,那几乎瞬间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吃过苦的身子也就随之身娇肉贵起来。相反,两名行刑的军汉,可是军营中最猛恶勇力的人,否则,又怎么可能震得住那些兵痞悍将?
才打十来下,左丰已经痛不欲生,董卓却尤嫌打轻了,咆哮道:“打不死这狗东西,你们就等死吧!”
这次董卓是本色演出,那穷凶极恶的狰狞狠辣,再度让已然用尽全力的军汉忽然有了精神,抹了把汗,还唾了口唾沫在手心,开始再战江湖。再说,打宦官这事儿可不常有,多过瘾啊。于是一个个咬着牙,抡着小儿胳膊粗细的军棍朝左丰腚上招呼,左丰细皮嫩肉,哪承受过这个?没几下便皮开肉绽。
这个时候,左丰也开始认怂了,他知道这是恶人碰上恶人磨了。要整死董卓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是要先保住自己一条命才能弄死董卓。由此,他猛然看到了一旁吓得面无人色的司马健,凄惨喊道:“司马公子,司马公子,救救本官啊……咱可都是陛下眼前的贴心人儿,当相扶相助啊!”
为了保持自己纨绔的嘴脸,司马健这时候也不得不应付一下。在所有人看来,这个无耻的奸贼还有几分小聪明儿,反身就要去自己的坐骑上拿代表天子的节杖,想以势压人。可不料,翻了半天的马匹,却见董卓手中竟拿着那根节杖,对司马健笑道:“特使大人,您是不是在找这个?”
“是,是……哎呦,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就到了董将军手里?”说着这话,司马健就想从董卓手里要回节杖。
可不料董卓那脸忽然就一变,一脚就踹在了司马健的大腿上,直接踢了司马健一个狗啃屎:“你这狗贼,比这阉人多了一根儿家伙,就可以不办人事儿了?天子令你持节,是要你代天巡狩,惩恶扬善的。你这狗贼,竟为虎作伥,欺辱忠臣,是不是也想同这宦官一样尝尝军棍的滋味儿?”
司马健这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看着董卓的眼神儿也幽怨到了极点:董影帝,咱剧本里可没有这一脚,你可不能随意加戏啊!
不过,董卓这一脚后,司马健也更有了台阶,哭丧着脸对左丰说道:“左大人,不是小人不肯帮你,实在是董将军太凶残啊……伯父啊,我想回家,我想回河内!”说着这话,司马健忽然嘴巴一扁,竟当着满营将士的面哭了出来,惹得满营将士轰然大笑,感觉真是痛快到家了。
而到了二十军棍的时候,左丰已经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第二十一军棍的时候,这宦官脑袋一歪,就此晕了过去。卢植看到这状况,生怕出了人命,当即挥手阻止道:“速速住手!”
这一场闹剧,卢植看得是好像看懂了一些,但又更加迷雾重重起来。其中最大的疑惑,自然就是董卓的幡然改变。不过,不管怎么说,董卓这是在为他出气,他总不能不识好人心。
因此,董卓命人打左丰的时候,他也就没有开口阻止——卢植是忠君爱国,是被儒家圣训洗脑了,但他终归也是一个人,对陷害他的左丰,哪能半点恨意都没有?
更何况,士大夫与宦官集团向来势如水火,最欲对宦官这种毒害朝廷的毒瘤除之后快。今日董卓这武夫替他办了这种他想办,却又使不出浑劲去办的事儿,虽然法子他很不认可,但内心底也是很酣畅淋漓的。
可痛快归痛快,一旦弄出人命,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左丰没死,卢植还可用满营将士激愤,董卓冲怒而为来解释。可打死了左丰,那董卓就难逃叛逆汉室的罪名了。由此,卢植才会在这时候制止,好让自己还有一个转寰的余地。
是的,卢植是给自己留了一个余地,而不是董卓。因为此事他心中已暗下决定,要在回到雒阳的时候,便主动将此事担下来,尽量不让董卓牵连过多——这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爱憎分明、有为敢当的真正士大夫。无赖的混账办法他是使不出来,但需要有人背锅的时候,他定然会主动站出来,毫不推辞!
并且,卢植还不会丝毫作秀,当众将此时自己的决定道出来。因为,他们这种人,就是这么地无私、伟大:冲锋拼命背黑锅在前,邀功请赏又主动退到一边儿,做好事儿还不想留名字。
也所以,这种人在司马健看来……那真是又傻又缺心眼儿,哎!
不过,剧本走到这里,就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也就该司马健再度出场了,他真的就如专业的演员般,进入下一幕前就换了一张脸,半点不复之前的骄狂,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娘炮儿。
而是如被打怕了良家小媳妇儿一样,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卢植面前,还不忘恐惧地瞅了一眼董卓,又迅速逃离,才开口道:“卢,卢大人,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这一句话开口,大营里的气氛顿时又骚动起来。满营将士都期望能多听卢植留下一些话,哪怕仅仅多看一眼也好。然而,当司马健身后一众镖师,拿出锁链,以及拉来一部囚车后,这股留恋的骚动瞬间就变成了仇怒的躁动,包围圈立刻又缩小了一圈儿,所有兵士都群情激奋叫嚷起来。
“狗东西,竟敢如此对待我们卢将军?!”
“卢将军一心为汉,难道就换来这等结局?”
“苍天无眼啊,沥血拼杀的功臣,就要坐这囚车。谄媚阿谀小人,便骑得高头大马?!”
“董将军,将这狗贼也痛打一顿,让他也知晓知晓我们的厉害!”
当有人喊出董卓的名字时,董卓的耳朵仿佛野兽般忽然竖了起来,他回头一看,只见满营兵士都带着期望的眼神儿望着自己,哪能还不明白自己一番作秀,已然有了效果。由此,再回过头,看向司马健眼神儿就多了一丝思索。
司马健这下是真慌了:这董卓,半点都没有演员的专业素质,时不时就自己胡乱加戏。还毫不顾及他这个配角的感受,比前世那些大牌还大牌,简直就是戏霸!并且,更可怕的是,这厮的智商也不高,更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为了能得到满营兵士的彻底归心,他那思索可不会持续多久的!
果然,董卓看着司马健的目光就由思索变成了凶光,显然他已然意动了。司马健对这屠夫真无话可说,只好自救,一把抱住了卢植的大腿,哭喊着说道:“卢大人,非是小人要这样对待你,你身为朝廷钦犯,就该如此被押运回雒阳,若是小人不这样办,脑袋就要搬家啊……”
卢植厌恶地一脚踢开了司马健,但还是主动坦然穿上了囚服,上前向满营将士抱拳道:“诸位将士,诸位静静,请听老夫一言。”双手平压,卢植话音一落,满营的鼓噪登时消弭于无声,可见他在军中威望有多高。
“诸位对卢某的爱戴之意,卢植感铭五内,然今番卢某毕竟获罪之身,朝廷礼法不可违!此番,卢某就要以这等清白之身,承不白之冤,入雒阳那污浊之地!卢某就是要看看,这大汉天下,是否还有公道人心!”
这慷慨悲壮之言,登时流淌传递至军营各处,直冲寰宇。所有将士,莫不为卢植遭遇所悲慨,又没有人不对卢植之豪迈所感染。他们这一刻,也都不由自主将卢植当做了汉室的一面镜子,期待卢植蒙冤昭雪的消息。
可就在所有将士再度齐齐悲壮目送卢植登上囚车时,一旁的董卓,却忽然大手一挥,断然喝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