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悖之士!”钟瑜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好似疯傻了一般的司马健,好半天能够找到的解释,就是此人毕竟年少轻狂,喝几杯猫尿,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故而,他气得愤愤甩袖欲走道:“夏虫不可以语冰,汉室便是因为有你们这等因私废公之人,才致今日这等地步!”
看着真的起身离步的钟瑜,司马健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了许多,举樽淡淡向钟瑜背影问道:“不知世叔此番离去,欲作何为?”
“自是号召百姓尽快逃离这刀兵战乱之地,救兵如救火,恕老朽不能同二位高人语谈了!”
司马健默默点了点头,透过钟瑜的背影,他看到了这个时代传统士大夫的两面。一方面,钟瑜还是属于那种以读书谈玄为乐,只重虚名,凡事想当然的读书人。但另一方面,他又与后世那些犬儒完全不同,在忠君报国的儒家思想下,他能毁家纾难,从不畏惧艰难。
这样的人,令人感觉不可理喻的同时,也同样值得敬佩。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总比眼前这位尸位素餐的长社县令要强上太多了。
于是,一个胆大的念头慢慢在司马健脑中升起,更在他根本没有思虑周全的时候,便已然被强烈的情感所驱使,开口道:“世叔请留步,小侄只说黄巾贼必然会至颍川,但我大汉养士四百年,亦然不全是酒囊饭袋之徒。况且,当今圣上虽说……贪图享乐了一些,却也非败国之君。小侄从河内出发时,已然听说了一些朝廷新的动向。”
这番话一出口,非但钟瑜的脚步停下了,就连刚才要去后衙打包的县令大人也转过了身。脸色一番转换后,最终还是挂上了笑脸道:“哎呀,贤侄,这等要事,你怎么此刻才说起?”
司马健瞥了一眼这县令,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人家钟瑜跟自己客气,自认了一个叔父。你这县令明明一副鞋拔子脸,怎么就觉得自己是面子很大很大的圆饼脸呢?
可不乐意归不乐意,司马健毕竟是扯虎皮作大旗的山寨货,只好装出一副谦逊的后辈神色,开口叙述道:“小侄听族叔所言,朝臣们虽被压抑久了,纷纷提出不少无干战事的建议。但毕竟眼下不是时机,经过一番商议后,天子还是有所作为,晋升了刚被提拔为河南尹的国舅何进为大将军,率领羽林左右军以及北军部分兵马进驻都亭,作为平叛乱贼的总帅;以二国舅何苗接替河南尹护卫京师。”
“同时,天子又在河南八关恢复都尉之职,加强守备。抽调北军、羽林军乃至宫廷侍卫,并在三河招募乡勇勉强凑成四万人马,任命在京述职的北地太守皇甫嵩为左中郎将、谏议大夫朱儁为右中郎将,由此二人率师出关作战。另外,任命尚书卢植为北中郎将,以护乌桓中郎将宗员为副,带领部分军兵收拢河北余部,北上讨伐张角。”
“也就是说,朝廷天兵不日即至,我们颍川有救了?”县令大人这时恨不得一巴掌抽在司马健脸上:这么重要的军报,你特么为何刚才不说,害得老子刚才都跟钟家闹掰了!
虽说朝廷大军至此,比黄巾贼也强不了多少,照样会抓壮丁、征粮草,但这些跟县令大人可没多少关系,都是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买单。最多,县令大人拿出一些私房钱来,还能落一个报效朝廷的美名。等大军平定贼乱后,岂不是就要平步青云了?
一想到这里,县令大人立时作出一番痛定思痛的模样,一屁股又跪坐在了那席位上,用低沉的语调说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至此国难当头之际,本县终究还是难舍长社数万百姓,只能与全县百姓共赴国难了!”
钟瑜钟老爷子一听这话,那脸皮就仿佛被煮了一般瞬间变得通红,气得手指都开始发抖:“老,老朽见过厚颜无耻多矣,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尔等国之蛀虫、仓廪之鼠,留在长社莫非要用长社数万百姓之血汗,换你左迁之途不成?”
“钟夫子何出此言,适才不是夫子教导本县,要以苍生大局为重吗?”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司马健此时惊愕发现,这位县令大人一旦撕破脸后,舌辩之才竟突飞猛进起来,无师自通都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等高深辩术了。
钟瑜忠厚之人,被县令气得七窍生烟。可毕竟人老成精,眼瞅着一旁好以整暇看戏般的司马健,隐隐间已然发觉,自己与这县令再如何言辞激烈,却皆由此人而起。而这小子看似亦正亦邪,但也不像那等趋炎附势之徒。一时间,老爷子忽然也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头也回到了自己坐席上,一言不发,就等着看司马健如何收场。
可县令大人此时却没有这等闲工夫招待二人了,该知道的都已知道,这两人一个已没利用价值,另一个更是让自己碍眼。当下便一副卸磨杀驴的姿态,假笑着说道:“天色已然不早,想必二位已然困乏,不若本县便令……”
钟老爷子刚耿,听到这话又想骂那没脸没皮的县令一个狗血淋头。可瞅了瞅云淡风轻的司马健,老头儿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瞪着一双牛眼气呼呼地等着司马健应对。
看着钟瑜这种老而小的傲娇作派,司马健忍不住心中一乐。但为了自己的计划,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忧虑的模样,自斟自饮喝了那最后一樽酒,叹气道:“可惜了,大厦将倾,岂是几根庭柱能撑起来的……罢了,圣人虽有言,进则兼济天下,然在下一介草民,也只能独善其身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登时让县令大人犯起了嘀咕:这小子,颠三倒四、来来回回说了半天,到底是何用意?什么大厦将倾、独善其身的,难道,他认为朝廷天兵还对抗不过那些头裹黄巾的泥腿子不成?
然而,自己刚才已经道出那番慷慨壮烈之言,此时若再反口,岂不是真的厚颜无耻突破了极限?
县令大人这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司马健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兔崽子,有什么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幸好,这会儿的钟瑜反倒向司马健开口了:“贤侄,你适才之言,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小侄句句属实,万不敢戏弄世叔。钟尚书在朝亦然知晓此事,世叔尽可向钟尚书求证。”
司马健嘴上信誓旦旦,可脸上却一副为难的神色,愈加让县令大人忍受不住,也顾忌不了什么脸面,拍着案几催促道:“贤侄,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啊!”
“大人,非是不侄不肯说,只是此事涉及朝廷秘辛。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小侄万不敢当啊。”
“有什么不敢当的,此大厅只有我等三人,出得你口,入得我…本县与钟夫子二人之耳,你是信不过本县还是质疑钟夫子品行?”县令大人这时候真的快要暴走了,他发现,对付司马健,简直比对付自家夫人还要难上百倍。当初他为攀附长社申家,可真前世追女神那样做足了水磨工夫。可眼前这小子,简直比白富美还白富美!
好在县令大人大招已出,司马健也只能‘束手就擒’,期期艾艾的说道:“不瞒两位,小侄的确担忧朝廷天兵,敌不过这黄巾乱贼啊。非但小侄如此认为,家师胡昭同样如此断言。想必,钟尚书亦然令钟世叔迁家避难吧?”
钟瑜眼神一凛,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极为难看地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县令见又一次两人这般,终于气不过猛地站了起来吼道:“你们两个,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招?!就欺负本县朝中没有人吗?你,你们……实在太过分了!”
可怜的县令大人对这二人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又饱受黄巾贼惊吓,一时被司马健几番玩弄股掌下后,竟经受不了这等折磨,感情闸门大开,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司马健心底乐得开花,却还是赶紧扶起满脸抓花、放肆痛哭的县令,还贴心地替县令大人擦了把泪,好生劝慰道:“大人,草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嘛,你家中尚有二老需赡养,这等国家大事,交给爱管的人不就好了?”
“我不,”县令大人哭得很委屈,又舍不得自己的仕途,扭扭捏捏抓着司马健的手道:“人家想要知道,朝廷天兵为何打不过那些黄巾贼……”
钟瑜看着这诡异离奇的一幕,只觉得一阵阵排山倒海的认知冲击着自己的三观,忽然觉得胸中翻涌不已:人家年纪这么大了,实在看不了这些啊。你们,收敛一点好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