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刻板固执又尖削的脸,司马健的脸不由就红了起来:毕竟,这位王允入狱,可以说是他司马健一手陷害的。
  王允这个人,在汉末后期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之前司马健并不怎么了解。但随后得知王允曾经也这么天真这么傻的时候,他便找曹嵩好好聊了聊这个人。
  王允,字子师,太原祁人。少好大节,有志立功,常习诵经传,朝夕试驰射。东汉党锢大佬郭林宗曾经夸奖过王允,说他是“王佐才也”——这样的评价,整个三国历史上,也只有王允和荀彧两个人得到过,可见王允的厉害。
  只要你天生是钢材,就不会被当成烂铁放到垃圾站。事实证明,王允不是被捧出来的,他不是铁,而是钢,这纯钢是一天一天地炼出来的。
  他十九岁就出道了,先是在郡里为吏。那时汉朝的皇帝,还是汉桓帝刘志,当时,小黄门赵津为患县里,王允奉郡守命令讨杀,这事被赵津兄弟告到洛阳城,被怒火冲昏了头的刘志,把郡守抓到监狱,直接处死。
  作为当事者的王允,到此暂时告别了江湖,因为他要回去守丧。然而,在汉朝的士大夫们看来,王允守的不是丧,而是悲壮。因为他守丧的对象,正是由于诛杀宦官而被皇帝刘志搞死的郡守。
  三年后,王允丧期结束,再次回到郡里任职。很不幸,这一次他又捅了一次马蜂窝。
  情况是这样的,郡里有一个恶少,名声不好,估计走了后门,郡守要拜他为郡吏。王允获知这事,就去跟郡守论理,郡守很不耐烦,大吼一声就把他抓了起来,准备干掉。
  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刺史派人紧急传命,拜为别驾从事,于是王允就被救了出来。
  这个马蜂窝,王允捅得有惊无险。不久,汉朝三公一同举荐,拜他为侍御史。接着黄巾军一起,他就被拜为豫州刺史,讨击张角等人。
  这就是王允前半辈子干的事儿,司马健综合评价了一下,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述:这王允,就是一个二愣子!
  他真不明白,这样的二愣子,后来是如何变得八面玲珑、心思缜密,成为将董卓和吕布玩弄于股掌之中,救大汉于水之中司徒的。
  或许,就跟这一次他入狱有关吧?毕竟,人不经历些严重摧毁自己世界观的事儿,是不可能轻而易举改变自己性情的。
  但幸好,此时的王允还不知道、或许以后永远都不知道,今日他能在廷尉门口与司马健相见,就是因为司马健在从中作梗。由此,司马健这时还可以掬上一捧同情泪,走到王允囚车前,装上一回好人深深一稽道:“刺史大人,您受委屈了……但幸好不日朝廷即将大赦,您便可从这牢中解脱。”
  司马健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给王允吃上一剂安神药,免得王允在狱中自己想不开。毕竟,司马健跟刘宏是有过约定的:跟卢植从此永别官场不一样,大赦之后,王允不但会恢复清白,还会官复原职的。
  不过,正因为卢植厌倦了官场,才得到了刘宏准许他提前出狱。毕竟,这个时候,朝廷改换年号的诏令还没有发,司马健也是借了皇甫嵩、朱儁、曹操等人的奏表,才可以在这个时候接走卢植。
  但形销骨立的王允却只抬头看了一眼司马健,却没有说一句话。他高高颧骨凸显,使得那双锐利的眼睛更突出了许多。但就是那样的一双眼,让司马健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看到,那双眼中积蓄了太多的怨恨、心伤和死志!那一抹彻底的绝望,就跟当初得知自己被赐死的卢植一模一样!
  司马健很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朝中对于改换年号、大赦天下的议论已然喧嚣尘上,王允在雒阳又不是毫无人脉,不可能不知道这一次入狱只是一场政治游戏。可假若说,难道仅仅因为自己这次没有扳倒张让,王允一下就被消磨成这样……这老头儿的气性也太大了点吧?
  “不可能的,大赦天下可能会令不少蒙冤志士出狱,但惟独不会有王子师了……”一句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听起来有些沉闷衰老,但语气里却带着无边的遗憾和无奈。
  司马健悠悠回头,才看到了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到了廷尉门口,一只枯槁的手从车里面掀开布幔,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老人看了一眼司马健,最后把目光集中在王允身上,淡然的表情发生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龟裂,但稍现即逝。
  “平淮令或许不知,还以为王子师此番不过因构陷朝臣而入狱,但昨日朝堂上,张让又寻拿出一方金龟玉玺,言王子师欲谋逆篡位!”
  “谋逆篡位?……这怎么可能?!”司马健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不已。
  其实,第二句话刚一出口,他就知道那是句废话:司马健可是了解那位刘宏的,不管事情听起来有多荒唐,只要是有人想对他屁股底下那张龙椅打主意,他不问青红皂白就会选择诛杀的!
  王允这会儿能够入狱,而不是被一刀砍头,显然还是朝堂大大夫几番辩解、多方求情才得到的结果。但就算这样,也根本改变不了王允被砍头的命运!
  那该千刀万剐、断子……不,张让这王八蛋注定已断子绝孙了……该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死太监,没想到,他竟然玩的这么绝!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实在该死啊!
  “看来,平淮令已然想明白了……”老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司马健的眼神似乎很奇怪,但随后还是跳过司马健,走至王允跟前悲伤开口:“子师,你错不该招惹上那些人,更不该还想用公道律法来扳倒他们。之前,我等已然知道陛下只想将你下狱再大赦放出,但你太低估了那些宦官的狠毒。”
  “他们,是遇到但凡有所杵逆之人,便要害得家破人亡才干休的。何况,这一次还是你主动出手。”老人似乎久经官场,对于宦官这一套整人手腕熟人于心。说完这句,老人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瓷瓶,又哀伤对王允道:“一入这廷尉大牢,你便生死两隔,不若……”
  后面的话,老人没有再说,但所有人都明白这老人的意思:你一连两次被张让如此迫不及待又心狠手辣地陷害,表明张让要搞死你了。你既然死定了,不如干脆自杀算了,省得被折磨,还捞一个烈士的英名……
  老人的情愫和语调太有感染力,司马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就看那老人拔开了那瓷瓶的木塞。这一刻,司马健当即就急了,急吼吼上前叫道:“喂,老头儿你这人怎么这样?劝人离婚也不能劝人自杀啊,哪有你这样热心肠的?……哎,等会儿,你特么到底谁啊?”
  老人似乎一下被司马健这个愣头青给弄糊涂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离婚’究竟是何事。但最后听到司马健问他是谁的时候,他才有些反应过来,淡然回道:“老朽不才,忝为朝廷尚书令,杨赐。”
  哦,杨赐啊,杨彪他爹,杨修他爷爷啊……汉朝三老之一,将朝廷三公太尉、司徒、司空轮流当了一个遍的杨赐啊!
  “哦呵呵,既然杨公这位牛人都发话了……”司马健尴尬地掩饰大笑,忽然一把夺过了那瓶毒药,凑到王允嘴边:“王允大人,您就恭敬不如从命,来,干了这瓶毒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