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用一套别墅,轻易死里逃生,这样的大反转,让司马健感受到了世界观的崩塌。可就在他大脑死机的时刻,却还没有意识到,这场戏到这里并没有完结。
“陛下,臣的一片赤诚,您已亲眼所见。”转危为安的赵忠这时犹如一条眼镜蛇重新抬起了头,对着司马健嘶嘶吐出冷信:“可他!司马直辱骂陛下,抨击朝堂,难道一死就能百了吗?陛下,这等谋逆大罪,必要株连九族才可以儆效尤。否则,天下还有何人会将陛下您放在眼里?届时,人人都要谋逆,那天下还可是陛下的天下?!”
赵忠这一席话,一句比一句阴毒,一句比一句刺入刘宏的心。显而易见,对于刘宏这种一来在乎钱、二来在乎自己皇位的德行,宦官们也都早已熟稔于心。司马健以钱财之事痛殴赵忠,赵忠便以‘株连九族’来回报司马健。
这‘奸臣’和阉人的斗争,在这一刻,已经到了鸳鸳相爆、不爆烂对方的菊花誓不罢休了的地步了。
司马健特别庆幸自己大脑对于小命儿这事十分在意,关键时刻当即就从死机状态中强制重启。飞速跳过什么辩解的环节,直接将问题拉回原点道:“陛下,臣只想知道赵常侍是否还有还修筑了其他豪宅等着孝敬给与您。毕竟,这一次若不是微臣道出,陛下能恐怕还不知道赵常侍为您准备了这样一份儿惊喜……”
对于赵忠的反击,司马健应对得非常完美。因为在场众人都知道,跟刘宏辩解什么无辜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个某些方面十分天才、大部分情景下弱智如白痴一样的家伙,是根本不会理解你的逻辑的,更不会按着你的想法走。
司马健能做的,只有如一位只攻不守的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方可有一丝活路。而从刘宏那晴转多云的脸色来看,这一招显然起到了效果。
只是,司马健却实在低估了宦官的无耻。只见赵忠夷然不惧,微微一笑轻捻兰花指,娇媚向刘宏回道:“陛下,臣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孝敬,但臣却早就打算。于河间您的故土,也为您建造一幢行宫,让河间百姓都能看得到您神威如山、神恩如海……”
这一袭话避重就轻,非但解了司马健的杀招,更讨了刘宏的欢心。司马健胸腔骤然一紧,便感觉被化骨绵掌击中一般,瞬间便觉察出,自己跟这种整天混迹在朝堂和刘宏身边的家伙们比起来,还是有些嫩了。
司马健这刻杀招已后进无力,赵忠自然趁你病、要你命,又瞬间将话题拉回道:“陛下,这司马健开设镖局不足半年,以假借您的名义作乱司隶,横征暴敛、积囊无数,这种乱臣贼子此番又想着谋逆犯上,陛下缘何还不将其一举铲灭?!”
赵忠这句话,简直阴毒到了极致。话里话外就是暗示着刘宏做掉司马健,然后将整个镖局财产尽数充公。这样又能保住皇位,还能大捞一笔的主意,实在不要太合了刘宏的意了……
司马健这一刻受到了空前的威胁,不得不退步自保道:“陛下,臣所作所为皆奉令而行,半分没有僭越之举。臣之所以能一月一供,数旬便将司隶税赋提升一倍,完全得益陛下重视商业、开源放流之功,臣半分不敢独享其功。”
这一番没什么力道,但司马健也算绵里藏针,将事实说了个通透:刘宏小儿,留着我在,你就还能继续坐享其成,每月收大钱。要是你想杀鸡取卵,也可以试试,看看下一任平淮令会不会给你多交半文钱!
在钱财这方面,刘宏从来不是傻子,更不会这么快就收了司马健这只下蛋的金鸡。全汉朝十三平淮令,唯独司马健干得如此出色,这可不是什么横征暴敛就能说明的。由此,刘宏对于这个建议,连话都没有说,只是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然后,就在司马健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狗血淋头的事儿忽然就闪亮地出现了。只见刘宏摇了摇头后,忽然又开口说道:“那司马直辱骂朝廷,罪大恶极!然司马健平抑司隶有功,朕也不是不念功劳之人。现因南宫一事,酌以钱财赎罪,司马健你便代司马直将修宫费交纳完毕,再拿出一笔赎罪钱折过好了……”
司马健听完这话,直觉晴朗无云的天空瞬间雷霆滚滚:赎罪钱?赎罪钱?……赎罪钱!我擦你刘宏祖宗十八代女性,你这脑子特么是塞满了屎吧?!
见过贪财的,没见过……不对,刘宏这家伙都能将大汉官职拿来买卖,弄出这‘赎罪钱’也实在太在情理之中了。而且,可以证明,这狗日的东西一点都不傻!他也看得出,司马健必然留了小金库,杀鸡取卵自然不可,但借这个事件捞一笔再敲打一番,却是上上之策!
这样混蛋透顶又极品到家的皇帝,司马健真是要给刘宏跪了!招安黑山你不吭,天下大乱你也视而不见,反而一涉及到钱的事儿,这大脑立刻就开了挂?当然,最窝心的还是,司马直这事跟司马健有几毛钱关系,这都还没有定性,你这处罚结果就出来了?
然而最后令司马健最最痛心无比的是,他竟然发现自己还无话可说!
哭穷?
刘宏当即就可能要了自己的脑袋。
硬去辩解?
这根本没用,反而越张嘴,那赎罪钱的价码可能越会提高。
造反?
这是个好主意,唯一不好的就是,这根本就是做梦。
然而,就在司马健准备攥紧拳头将这口怨气咽进肚子里的时候,一人忽然走了过来,司马健定睛一看,竟然是朝廷三老之一的杨赐。
朝廷三老德高望重,是可以无诏入宫的。杨赐此番脸色阴沉,老迈的身躯里似乎潜藏着一股与他年龄十分不称的气势,刚走到刘宏面前,便拜倒在地,愤然发声道:“陛下,老臣领死而来,往陛下成全!”
刘宏毕竟还是皇帝,还是要顾及大局,赶紧上前想搀起杨赐。却不料瘦弱的杨赐竟硬没被胖子刘宏搀起,而是耿硬地俯在地上开口说道:“老臣缴纳不起那修宫费,便请陛下将老臣处死,以儆效尤!”
“杨公这是说的什么话?”刘宏有些慌了,他再蠢也听得出杨赐说的是反话,连连解释道:“那修宫费只是官员升迁调动要交的,杨公又何须缴纳?”
话说到这里,刘宏又想扶杨赐起来。可还没搀起杨赐,忽然又看到袁隗和袁逢两人联袂而起,不待刘宏阻止,两人也同时拜倒在了地上:“陛下,微臣前来领死,望陛下成全!”
话音刚落,宫苑走廊处,又走来了陈寔、钟瑜,见到刘宏后,也是上来就拜,随后说道:“陛下,老臣领死而来,恳请陛下成全!”
刘宏这下完全慌了,这时候,他已经看到那走廊处陆陆续续走来满朝公卿。刘宏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无诏闯入宫中的,但看着这些人一个个上来就拜倒在地,一个个壮言请死的情景,也忍不住动怒了:“你,你们……莫非来逼宫不成?!”
“臣不敢!”这时候宫苑当中已聚集了数百人,一齐回答这三字,当真声震角亭,振聋发聩。
司马健稀里糊涂看着这一幕,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随后看到杨赐眼神儿直愣愣瞅着他手中的竹简,他忽然便明白了什么。赶紧将那篇竹简递到了杨赐手中,杨赐展卷拜读,登时老泪纵横,随后呜咽着将这篇竹简依次传与众人观看,不由引得众人失声一片、哀嚎遍天。
这一刻,司马健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暖了起来,眼眶也不由自主湿润起来,他悄悄走到了这些公卿士大夫的身后,同样也深深一拜——这一拜,根本不是给什么狗屁大汉天子刘宏,而是为司马直而拜,为这股天地浩然正气所拜!
再之后,杨赐一字一句、声声泣血高呼道:“司马叔异,国之比干也,慨然奋笔,以清白之身绝于世间,千秋当表!”
这一瞬,刘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猛然就意识到,好像……这次宫殿要修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