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秃头首领合谋骗他的同胞,根本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羌胡这种游牧部落民族,有着最致命的软肋——他们太崇尚自由了,从来没有过团结的传统。即便在反抗汉人压迫的时候,铁羌盟也只能推选出一个凉州的汉人名士来当首领,由此可见,他们彼此之间的厮杀矛盾有多深重。
造成这样的原因,司马健不用分析也知道,就是因为严酷的自然环境。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劫掠他人的财物,而劫掠汉人虽然人傻钱多一些,但终究会遭来大汉民族的反扑。由此,熟门熟路的其他部落,就成了他们下手的首选目标。
这样的一个状况,除非他们像匈奴种族一样忽然出现一个强横的冒顿,或者鲜卑民族那样出现个檀石槐、那种可以将一个零散部落整合压服成一个民族的雄主后,他们才可能与封建大一统的汉民族对抗。
不过,同意与司马健合谋欺骗自己的同胞,也不是没有任何代价的。秃头首领和其他那些部落首领,在事先就强烈表达了他们绝不会那样做的理由:诚信而忠贞的羌人,怎么可能跟卑鄙无耻的汉人一样去骗人呢?
当然,对于这种情况,司马健使用出了他的杀手锏:我赔你们精神和名誉损失费行不行?
金钱银弹一开路,自然无往而不利。盐巴、麻布、粮草自然不行,那就来精盐、香茶、丝绸好了。并且,这些东西还都被司马健附加上了文化:精滤的盐,让羌族首领们感到了神奇;香茶让他们感到了静心;丝绸更是拿出了哈达的说法,告诉羌族人那是从天边上采下最美的云……
但不管怎么用文化来掩盖,还是遮挡不了恶俗的商业收买。司马健有时候想想自己穿越到来,将这个干净单纯的世界搞得如此污秽虚伪,就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罪人。
不过嘛,有用就好。
至于说散关这军事重地借用给羌族首领们演戏,司马健更是没有半点心理障碍。他来之前,散关的守将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一个游牧民族,占据一座雄关有什么用,他们又不会守在这里种地。
所以,这场大戏的结果,就是司马健重新收回了散关,并且还将两万援军的头头儿们一网打尽。
“贤弟,关外那些援军还宿醉未醒,他们首领又已然是我们瓮中之鳖,只需……”马腾激动地一会儿看看王国,一会儿又看看司马健,终于明白了司马健为何费尽心思要来散关做生意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的确都是为了马家啊!
只要击败这两万援军,再将王国交给皇甫将军,那他马腾的大名在凉州必然人人尽知,家族崛起的道路指日可待!甚至,这个时候,马腾都想到了要回一趟扶风老家,风光祭祀一下先祖。
可就在马腾踌躇满志的时候,司马健却挠了挠头说道:“不行啊,兄长,我们还有大概六百辆的镖货没有出手,这两万大军,正好可以消化掉……并且,我还打算在这里开设分镖局。”
“贤弟,你不会真打算要一辈子跟羌人做生意吧?”对于司马健的想法,马腾其实一直是没有搞懂的。身为马援的后人,马腾可以理解司马健对羌人一视同仁的看法。身为一个将领,马腾其实也能理解司马健为何要跟羌族做生意。因为,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嘛!
所谓兵不厌诈,在马腾看来,司马健这么做,就是为了腐蚀分化羌族内部,从而为陈仓城减轻压力,继而就是为了平定整个凉州叛乱。现在一万羌族武士已经没有了战心,两万援军也可手到擒来,以区区三千马家部曲及两千镖师,便调动了六倍的敌军力量,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凉州局势,这样的功劳,怎么也该够了啊!
“兄长,你的眼界还是太短啊……”这个时候,司马健不得不将马腾拉到一旁,跟他好好解释一番自己来凉州做生意的终极目的:“兄长,我跟你说了一路的生意经,难道你真以为我来这里做生意,就是为了骗这些羌人?”
“难道?……”马腾一双憨厚却威严的虎目当中充满了疑惑:“难道不是吗?贤弟,你难道还可以不骗人?”
“兄长,你这样就让我太尴尬了……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来这里做生意,我就是为了汉羌长久的和平,为了让这个狼烟四起的凉州,再度被爱包容……”司马健义愤填膺地反驳着马腾,可看到马腾那一脸根本不信的表情,他最终坦诚,摊了摊手道:“好吧,我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骗他们的。”
“嗯……”马腾这才拉了一个长音哼出来,脸上露出了‘这才正确嘛’的表情。
“不过,兄长,你还是不懂,这骗人也有高低之分。你的初衷是美好的,那骗人的手段纵然有些不完美,那也是善意的谎言。并且,假如你能骗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那还算是骗吗?”
这个深奥的问题,对于只会在彰山上砍柴、马上杀人以及让自己部曲去杀人的马腾来说,实在太深奥了。但值得庆幸的,就如马腾身上的血统是混血一样,他这个人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那种人。面无表情地瞪着司马健半晌后,眨眨眼表示他还需要进一步的解释。
“兄长,你看啊,假如这次生意做到这里,我们图穷匕见,当然能俘获大功,甚至一举助皇甫将军平定这次叛乱。但兄长可曾想过,假如我们只是到此,那你可以保证,以后凉州大地上就不会再有叛乱?假如下一次叛乱再度爆发,你觉得我们还可以用做生意这等方式赢得他们的信任?”
“武力自然不能解决一切。先祖当年镇守陇西,亦然恩威并施,仁政为先,才能保得羌族百年不乱。”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显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马腾看似一介武夫,可此时说起凉州局势来,也是独有一分见解的:“只不过,为兄不确信,武力都不能解决的事,贤弟仅凭商道这低俗贱业,便能令凉州百年安宁?”
“百年?要是坚持这个政策不动摇,一千年都没问题!”司马健最讨厌被人说商业是贱业,也深深感觉华夏老祖宗基本上将什么事都思考到极致,组成了一套严整而玄奥的学说。可对于商业一途,却局限农耕自给的先天限制,始终将其踩在脚底。以至于让他们将兵法都玩出了三十六计,却不明白羌人造反的根源就是他们需要商业交易。
说文化差异也好,说汉人压迫也行,但就跟世间所有造反的原因一样,不过就是他们被逼得都活不下去了而已。造反还有一线生机,不造反就等着死,这样的状况,谁能不反?
但是,羌胡的造反同黄巾起义不一样。黄巾起义是大汉的百姓已经没有任何财产,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而羌胡这里,逼迫他们致死的,是物资的极度匮乏。他们需要的根本得不到,除了造反去抢,还能怎么办?
“商业除了可以用最低廉的成本互通有无之外,更主要的一点,是它还有着潜移默化的驯服作用。越是经济方面占优势的一方,得到的收益就越多。”跟马腾推心置腹讲了一下汉羌的根本矛盾后,司马健忽然又露出谜之微笑:“都说什么异族狼种,不通礼仪,不讲恩义。但我们汉人往往忽略了最简单的一个事实,叫做有奶便是娘。”
“给了羌胡盐巴,他们的饭食就会好吃许多;给了羌胡茶叶,就可以改善他们的肠胃;给了他们麻布煤炭,他们的冬天就会很暖和舒服……只要将我们的东西给出去,羌胡们就可以明白我们是有奶的,他们尝到这样的甜头儿后,兄长以为他们还会拼着性命去造反吗?”
“难道,就没有可能,他们因为尝到了甜头,就会更加迫切渴望去掠夺汉地?”对于司马健似是而非的解释,马腾总感觉不靠谱儿。
“当然有可能。”司马健无法否认这个可能,但看起来并不太担心:“不过,就他们目前这样连仗都不打也要换东西的架势,摆明了还是没娘的孩子,只要我们调教得好,他们完全可以替我们去打别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