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病危的消息传在雒阳城中,就仿佛暴风雨即将倾盆的信号,所有身在政治场上的家伙们,都在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大将军府中时刻戒备着,不论是何进本人,还是那些校尉、掾属,以及赶来的宾客,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朝堂派系早已再清楚不过,他们这些人都在一条船上,只能保着何进同舟共济。这些当中,他们无一人踏出大将军幕府半步,都暂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可就在这些人内外断绝,不通音讯的一天傍晚,忽有天使到来,传何进入宫托付遗诏。
“陛下将要龙归,嘱以后事,大将军乃朝中重臣,不可不去啊。幸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属下觉大将军可前往一探。”王儁这时候乃何进幕府下治中,自然为第一发言人。
“不可,蹇硕气势汹汹所仗即是当今。”袁术忽然冷笑,阴气森森说道:“阉宦之人,心肠歹毒,我看蹇硕必是在宫中埋伏人马要谋害大将军。”
未来三国的大佬儿曹操在堂中踱了两个圈子,却也沉吟不决:“此事还在两可。蹇硕久夺兵权不下,恐也不敢随意造次。但若说陛下传授遗命以史侯为尊,我看也未必属实……”
曹操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他倒不是认为蹇硕敢杀何进,是怕到了宫中,蹇硕胁迫何进立董侯刘协。而这位大将军向来不是骨头硬气的家伙,万一到了宫中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一切便将万劫不复,于是话锋一转道:“然既已受诏,不往便有违礼法,也失了斗争之先机,不过我等率领兵马环卫宫院,再派人打探各处兵马的消息,待万无一失,大将军入宫觐见为妥。”
曹操这办法虽少了几分胆气,但毫无疑问是当今最稳妥之策,众人商议一番计议已定,便四下动作起来。不多时,四处人马归来,带回了一些好消息。
“将军,蹇硕已将西园骑悉数调回,宫中未曾有兵马埋伏。且三公要臣已然赶赴禁中,还请大将军莫要迟疑。”
说这话的人,正是黄门侍郎荀攸。此时荀攸尚未有所功业,但他这个黄门侍郎一职乃为侍从皇帝的近臣,有时也作为加官,但不管是哪种,荀攸就可方便地出入皇宫。此番有他这层保证,至少蹇硕谋杀何进的可能性便被降低了几分。
何进也是个感性之人,闻听此言后,不由说道:“陛下对臣,终究有情分啊……”
这话听到众幕僚的耳中,都觉得荒谬至极,但也无人戳破。倒是一旁久未开言的袁绍,此时却开口说道:“大将军,西园军虽不在,然羽林、宿卫却常驻宫中。纵然蹇硕无谋,大将军亦然不可不防。”
袁绍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儿,但众人都明白其中意思:何老大,你在宫中可不只有蹇硕一个敌人。那位养着董侯的老太太还有一个侄子掌握着羽林和宿卫,杀一个你,只需几人一刀就完事儿,您还是小心点为妙。
何进杀猪太多了,自然知道猪有一条命,自己的小命儿也只有一条。当即也不推辞袁绍的好意,仍旧让众人带上兵甲护卫赶往宫中。
可因为是托孤要事,皇帝刘宏只需见何进一人便可,到了宫中,袁绍等人虽然还想护卫,但却于礼制不合。强闹下去,那就是谋反的大罪,众人无奈,只能等候宫门,隔着一扇宫门静听消息。
何进便一人悠悠走入那宫门之内,那扇宫门缓缓关闭,就好似一下隔绝了两个世界。袁绍等人见状心有不安,随紧急调动兵马包围皇宫,虽然此举也情同造逆,但毕竟还没有闯入宫中,这些天的乱子也使得京师吏民无人不知,那些守宫的羽林兵也不敢随便招惹喝问,只是站自己的岗、守自己的门,并不与袁绍等人过话。
何进一人一骑步入宫中,前方自有小黄门领路。宫中廻廊多转,何进也不是第一次入内,但此番心境不同,他小心翼翼之下当即感觉到宫中那些宿卫比平时紧张了许多,一路上几乎三步一人、五步一哨,令何进之心越发担忧起来。
终于,行到距离嘉德殿最后一处廻廊时,何进遇到了自己一个故人潘隐。此人本是鲍鸿麾下,因为下军并入上军,如今已经是蹇硕的人了。但不管怎么说,何进与此人终究有旧,是能够信任几分的。
何进本就心不安下,就想向潘隐探问两声,但还未开口,却见潘隐神色紧张,对着何进猛打眼色。这个动作若是放在平时,何进还会疑惑一下,但人跟动物一样,都对危险有着天生的警觉。何进那刻脑中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当即便明白了潘隐的用意,猛然变色,骤然上马便欲向着回路逃去。
一时间,宫中马蹄声骤然响起,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可何进刚奔行不过数步,却又骤然一拉马缰,让疾行的战马猛然人立而起,差点将马背上的何进摔落地上。
但何进的前方,并未有什么宿卫阻拦,他也不是猛然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只是在他仓惶逃命的时候,忽然看到这廻廊之上,出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面庞。
“大将军,来都来了,不进去坐会儿?”司马健负马而立,一片的玉树临风。
这句话传入耳中,何进才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司马健。虽然三年时间未见,但这独特的说话风格,却还是大汉朝仅有的一份儿。
“大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何进努力安抚好战马,又急匆匆对着司马健说道:“有人要杀我,此地不宜久留!”
“是潘隐潘司马向你打眼色了?”司马健扬手一指远处的潘隐,无不郁闷说道:“世人皆以为潘隐与你有旧,才会在此为难时刻救你一命。倘若我不知实情,也都这样以为了……”
“大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司马健一脸怃然,无不感叹地说道:“大将军没有发觉,其实不止今天,就算平时潘隐司马也是一个很感伤的人,经常无故垂泪动情?”
何进愣了一下,但看到四周宿卫也没有向他动武的意思,才稍微心定,回忆一番与潘隐的见面,果然如司马健所说一般,不由又不解问道:“此乃何故?”
“此乃迎风流泪之症啊……”司马健悠悠拉来已经红肿了眼皮的潘隐,无不苦笑地说道:“就是说,潘司马看到谁都会先眨几下眼皮,然后就会莫名留下几滴泪。大将军以为潘司马是在向您示警,可事实真相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误会。”
“如此说来,蹇硕的确没密谋在宫中除掉我?”何进有些懵圈儿了,看着潘隐一脸幽怨。
可谁知司马健下一句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就直接说道:“大将军啊,你都混了几年朝堂里,怎么还这么单纯呢?陛下他偏爱自己的小儿子,想要小儿子登上皇位,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儿。蹇硕向来唯陛下之令是从,而且陛下马上就要升天了,他不借着这最后一次难得的机会搞死你,还会等什么时候?”
陡然知道真相的何进,那一双眼睛真跟牛眼一般就瞪向了司马健:你都知道蹇硕要杀我了,还跟我唧唧歪歪说什么潘隐打错信号的破事儿干啥?你是不是傻,是不是耽误事儿?
这一想法冒出头儿来,何进当即都不清楚司马健的立场了。但小命要紧,他第一反应就是举起了马鞭准备再度撤离,可没等那马鞭落在马臀上,司马健下一句又缓缓出口:“不过呢,大将军也不要太过风声鹤唳了,这件事儿我们已经搞定了。不就是打打杀杀那些个破事儿嘛,董侯在宫中已经为你们摆好了酒,让你们二人握手言和。”
何进听都不听,司马健说他单纯,他现在却觉得司马健纯粹脑子有病:事关储君继位、天下正朔的事儿,你以为一顿酒就能解决得了?
可情况下,看着何进执迷不悟,司马健无奈摇头一声。响指一打,一张大网就当头落在了何进身上,然后连人带马,就跟何进以前杀的猪一样给拖入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