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说有点色色的笑话,笑起来肆无忌惮;你什么都吃,不管甜酸苦辣,能够塞进嘴里的东西就往嘴里塞;小明在场的时候,你老是捉弄人家;每次都说了不会再迟到,结果还是要人家等上至少半个小时……
有一次,学生问我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我笑了笑,说没有,却记起了你曾经开玩笑似的说是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
我站在你身旁,傻傻笑着。
你的一切,我都还记得,然而忘了为何我们会没有在一起。
——黎昕《我在咖啡馆里遇上你,我在咖啡馆里爱上你》
4月30日。
黎昕曾经答应过cat要带她去游览西湖,他说到做到,此时俩人正在漫步苏堤。
寒冬已过,苏堤两旁的杨柳便迫不及待吐出了嫩芽,垂下万条柳丝,轻风徐徐吹来,柳丝舒卷飘忽,阵阵桃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湖上风光胜景,三三两两的小木船随着波涛而起伏。
“这空气,真是酸爽得让人不敢……”黎昕站在岸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轻轻扑来的微风,脚下乱石堆岸,小小的波涛前赴后继冲上来,差一点弄湿了黎昕的鞋子。
“说什么呢?”cat的心情不像黎昕那么好,眼前的景色虽然美不胜收,但是一想到第二天正晨和他都要离开,就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
“我说错了,对不起,我说的是这空气,清爽得让人不敢相信。”黎昕明白cat的感受,其实他又何尝又不是这样呢,只是,有些事不能自己说了算,转而正经跟cat说:“好吧,我知道你会跟我出来,是因为我答应跟你说正晨的事情。”
“他明天都要走了……”cat反而突然表现出兴趣索然的样子,走到一边的木头长椅,慢慢坐了下来。
“听我说完后,也许你的想法会有所改变。”黎昕慢慢步行到长椅的旁边,然而没有坐下来,而是继续眺望着湖上的木船,“正晨的初恋叫叶子,3年前她在绵竹支教……”黎昕刚说两句,cat吓地一下叫了出来,待发觉自己叫得太大声了,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cat这么惊异的反应,说明她已经猜到了,黎昕重重舒了一口气,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对方便已明了那是最好的:“是的,你猜得对。”
那是2008年。
年初毫无征兆的一场大雪虽然让整个南方陷入一片慌乱之中,然而,雪灾中人们表现出来的团结互助精神,温暖了所有的国人,让每一个人有理由相信,我们中国人之间,依然有爱,并不是外国人所说的那么冷漠自私。数个月后,奥运会成功的举行尤其让国人欢欣鼓舞,倍感自豪,尤其是那一刻,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国的心脏——北京,这个来自北半球东方的国家,一直以来都在沉睡的狮子,已在渐渐苏醒。
在那之前,那个牵动所有人神经的自然灾害却率先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离奥运会开幕式还有2个多月,一场自建国以来仅次于唐山大地震级别的地震,再次让世人见识到大自然的力量是多么的恐怖。经历过32年前那一次大地震的而存下来的人们心有余悸,庆幸自己不用再遭受那种永生难忘的痛苦之余,也虔诚地祈求上天放过汶川的人们。
地震的消息传来,正晨当场晕厥了过去。
醒来后,正晨不顾众人的劝说,第一时间赶去绵竹,一路上,不管他拨打多少个电话,都拨不通——在那边支教的叶子,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发来报平安的短消息。
……
半个月后,正晨孑然一人回来,失魂落魄,满脸胡渣子,目光呆滞,浑身上下肮脏到了极点,散发出一股酸臭味,整个身形瘦了不止2圈。
换了个人似的。
“他看到了我之后,像发了疯似的抓住我……”越说到后来,黎昕的声音越是在低沉,cat不得不站立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侧着耳朵倾听,他似乎在喃喃自语:“……直至今日,正晨失控的场景,我依然历历在目,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次,他伏在我的肩膀上,哭得像小孩,说过的那句话都如同针刺在我心,每想起一次就痛一次。他说,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了!”
“再也找不到她?”cat小声重复了一遍。
“嗯。”黎昕看着宽阔的西湖,不觉放低了说话的声音:“叶子是个路痴,每一次出去时,正晨都会帮她找好路线,有时还会写在纸条上,让她随身带着,并时不时打电话给她,提醒她要记得回来的路。”
“每次在我们面前,他都会笑着‘怪责’她是个笨笨的大路痴。叶子呢,则会向我们吐舌头,扮鬼脸,笑着对正晨说:‘我不怕迷路,因为我知道不管走到哪里,你都会找到我。’这时我们会哄然大笑,揶揄他们两个人在秀恩爱。”
说到这里,黎昕停了下来,cat站在一边静静聆听着,不发一言。
“正晨将我比作狄俄尼索斯,然后将他自己比作阿波罗,按我说,正好相反,他才是狄俄尼索斯,他才是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疯子。”黎昕嘿嘿笑了两声,cat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他心里应该不多好受吧。
没过多久,黎昕轻轻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黎昕,我终于找不到她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了!’这句话,正晨几乎是对我咆哮着吼出来的,他本来是紧紧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差点将我手上的肉都抠下来了,然而他突然放开了我,发了疯似的用脑袋去撞桌子,吓得我们赶紧拉住他。”
“他有这么疯狂过?”
“嗯。你不知道那时的他到底有多消沉,不去上课,不去参加班里的活动,甚至连宿舍门口也不肯踏出一步,每天只是将自己灌得烂醉,到了深夜,就将自己关在浴室,偷偷地哭。那一段时间,是正晨一生中最难过的日子,每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不断跟我重复叶子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在跟一个疯子说话。”
“叶子喜欢三毛,经常用三毛的话来教育正晨,对他说得最多的那句话就是,一个人最苦的莫过于过分追求自己得不着的东西。那时的正晨,虽然性子不像我那么极端,但也是很容易深陷于某一件事或某一种状态不能自拔,叶子看出了正晨的毛病,所以才会这么说他,希望他能改正过来。还有很多很多的例子,例如叶子会逼着正晨刮胡子,要不就是嫌他穿的太随意了,帮他买一些比较好的衣服……这些这些,正晨都会对我喃喃说出来,一遍又一遍。”黎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们是真心相爱着对方的。”
“谢谢你。”cat很是感激黎昕,虽然他没有说到自己如何帮助正晨,但他绝对是让正晨走出来的那个人。
“呵呵,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叶子每次都将自己想象成为三毛——女孩子似乎都喜欢这样,将自己幻想成心里想成为的那个女子,梦想着毕业了之后和正晨一起去远方流浪。只可惜,三毛等不回荷西,正如正晨也等不回叶子。”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残忍,让两个相爱的人阴阳相隔,从此并不相见。”如果不是听到黎昕亲口所说,cat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正晨的心里竟然埋藏着这么深的秘密。
“对大多数人来讲,记忆只是一条不断往前行永远不会回头的直线,而记忆于正晨而言,却是一把尖刀,一把滴着血的尖刀,每想念叶子一次,那把尖刀就会狠狠刺入心脏一次,然而,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不可避免的——他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一边享受着想念叶子的疼痛感觉,一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生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伪装活着,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他只是一具带着人皮面具而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僵尸罢了。”
“正晨用了多久走出来?”
“我觉得他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黎昕抬头,西边的云彩被慢慢下沉的太阳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黄色,一片片重叠又分开,就如同会移动的五彩棉花。
“他藏得那么深,那么好,不累的吗?”
“累啊。但是又能怎样,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黎昕苦笑了两声。
“他不是跟你说过那些话吗,让你学着遗忘,让你忘了颜小萤,但是他自己为什么又做不到。”
“正因为是他自己说的,所以他做不到。”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他的事情?”cat神情凝重,很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一早就跟我说这些事情?”
“我答应过他,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但是这一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黎昕看着cat,这个来自富豪家庭的大小姐,此时正在认真地看着他,“……正晨对我的帮助非常非常多,如果要举例,那真是太多了,颜小萤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我根本没有钱吃饭,是他帮助我渡过这段艰难的时间,后来又是他叫我来杭州。我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叫我来杭州,也许我就不会遇见……也许……”
“也许你就不会遇见壹一了?”
“嗯嗯。”黎昕模模糊糊地吐出了两个字,“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我最感激他的是什么吗?”
“他支持你去实现你的梦想?”
“对,当我选择了写作之后,周围没有一个人理解我,支持我,我当时觉得非常的孤独,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就如同你孤零零站在人群里面,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一个人会理你,即使你主动去叫喊他们,他们却完全无动于衷……那种感觉,好孤独。”
“我知道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怎么擦都擦不亮,怎么擦都擦不亮。”黎昕连续说了两次,他是笑着说出来的,只是这笑容当中包含了多少虚假的成分,cat并不知道,“毕业之后,我一个人租了个小屋子,每天躲在屋里不停地写,不停地写,那段时间,没有人来找我,没有人来关心我,我越是觉得孤独越是想要写,越写就越停不下来,我要以此来证明我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我可以去追求我的梦想。”现在回想起来,黎昕仍然唏嘘不已:“正晨是唯一支持我的那个人。”
“我也是啊,我也会支持黎昕去追逐梦想的。”cat本来已经露出甜甜的笑容,但是又马上想到了正晨和叶子的那一段悲恋,笑容慢慢凝固住了,最后又变得悲戚起来。
“谢谢。我认为这个社会很残酷的一个地方在于,人们并不关心你在想什么,甚至也不在乎你在做什么,他们只想看他们想看到的结果。”黎昕自然看到了cat脸容的变化,笑着开解她,“你说得很对,遗忘,就是给彼此最好的礼物。至于正晨,其实他心里很悲伤,只不过他掩饰得太好,成功欺骗了你们。”
“突然发现你们都很会隐藏心事。”
“不是我们,是正晨。”黎昕郑重其事,帮助cat纠正。
“其实并不然,像cat你就很关心别人,叶子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只可惜……”黎昕惋惜不已,但很快有说:“我曾经问过正晨对于你的看法,他觉得顺其自然就好,这表明了你还有机会。”
“还有什么机会,他明天都要走了。”cat也表现得很沮丧,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力扔到湖上。
咚,小石头重重落入湖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
黎昕看着那些波浪并没有扩散到多远就趋于平静了,笑着说道:“这才是我要跟你说起正晨和叶子的往事的缘由。”
“什么?”
“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黎昕微微一笑,静静看着里西湖,再也不说一句话。
无边的黑色一点一点侵吞着远处的山景,如同嗜食的怪兽,缓慢移动过来,再将湖上的木船吞入到巨大无朋的肚子里,又向黎昕和cat张牙舞爪了一番,最后将两人咬入了嘴里,吧唧吧唧,咀嚼了一番,又吐了出来。
夜幕降临,霓虹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