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先是观察了一下四周,他发现没有人跟上来后,先把那个断裂的大麻绳,仅仅地固定在了岸上一个木桩上。这样,船就被隐藏在土坡底下一个隐蔽的漆黑位置。如果不下到江面,绝对没有人会发现,底下还停着一艘木船。
“伯伯,你这是干嘛,赶紧开船啊。”
柳柳忍着剧痛,皱着眉头,对伯父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不解。
“我看,好像没什么人跟来吧。还开什么船啊?就算有人追你,咱们把船开到江面上,别人不是一眼就发现了。我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这里很隐蔽,闺女你就放心好了吧。伯伯我,对这一带的环境,比你熟悉着呢……”
说着,伯伯一屁股就坐到了柳柳身边,他突然用手摸了摸柳柳的头发。
柳柳像触电一般,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
“闺女,你看你,身上都湿透了,你冷不冷?”
“不冷,没事儿。谢谢你,伯伯。”
“不冷,也得把衣服换下来吧,你看,这多脏啊。”
“不,不了……”
“没事,伯伯年纪大了,不会偷看的。拿着,这是伯伯新买的衣服,你先换上。你看你,手上都这么深的刀口。不行,我必须得先送你去医院。”
“不,不要送我去医院。刚才,我就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
“逃出来?你为什么要逃……难道,那些传言,说的都是真的?”
“伯伯,什么传言?”
“几年前,伯伯我还在蹲监狱的时候,就有人偷偷跟我说,你当了一个女刀子?”
伯父说的“女刀子”,就是“女杀手”的意思。
“伯伯,你别听他们乱说。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只不过,我最近碰到了一群不好惹的人而已……”
柳柳当然不能对伯父说实话。干她们这一行,说实话,就等于把自己的小命交给别人。尤其是在独龙手下混了这么久,她深知“说实话”的后果。之前,柳柳有个师兄,因为信了基督教,在教堂里忏悔了十分钟,说了一些不能见光的话。结果,独龙当晚就把他那个人丢进了下水道。没错,独龙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把人丢进下水道。
“好吧,其实,伯伯也不在乎你究竟是不是什么女刀子……在伯父眼里,你就是我的柳妮子……”
伯父说话的声调,听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伯父那双充满关爱的粗手,也不一样了。
“不……”
柳柳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曾经试想过无数个死亡的结局,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死在自己伯伯的手中。
那一刻,柳柳仰面朝天,躺在摇摇晃晃的木船之上。在她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在小木船的船头,她依稀可以看见,那面黄色的旗帜正在迎风抽动着。
那面“吴”字号的黄旗,不停地抽动着,像是在做垂死挣扎一般。
那一看,柳柳抬眼看见了漆黑的苍穹,看见了满天的繁星,看见了爸爸的愤怒,看见了妈妈的哭泣,看见了弟弟的恐惧……同时,她也看见了伯伯那佝偻的背脊,和丢在甲板上那一把闪着白光的弯刀。
“柳妮子……”
当伯伯轻声地叫了一声,然后想要趁人之危,向柳柳发起黑夜攻击的那一刻,柳柳使出毕生杀技,悄悄地用脚指将那把弯刀悄悄地勾到了左手边。
当伯伯笑嘻嘻地想对柳柳侵略的时候,柳柳左手奋力一刺,将那把弯刀,准确无误地戳进了伯伯的太阳穴。
“啊……”
六十五岁的伯伯,身体僵硬了。
他张大着嘴巴,口水和血水从他嘴里流了出来,流到柳柳的脸上。他还没有想明白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柳柳的刀闪电般拔出来了。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一直到第七十四刀。
没错,柳柳只喜欢这个数字——74。
柳柳用尽身上所有力气,在六十五岁的伯伯的身上,她足足刺了七十四刀。直到最后,刀都弯了,乌贼的身体都稀烂瓦解了,她才用力一翻,将乌贼那个死沉死沉的身体,翻到了东江里。
伯伯乌贼的身体,漂浮在漆黑的江面上,摇摇摆摆,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乌龟。柳柳奋力一丢,将手中那个已经弯了的尖刀,丢进江里。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和解脱,从她的心底散发了出来。
她重新穿好衣服,刚想尖叫一声,发泄胸中苦闷的时候,秦俭来了。
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暴露了自己的目标。
此刻,秦俭发现了她,发现她就藏匿在土坡下面的那片漆黑江边。
“王八蛋,你跑不了的,赶紧出来受死吧。”秦俭站在土坡上,对着船上的柳柳大叫一声。
“刀,我的刀呢?”
柳柳慌乱之下,这才响起,刚才自己因为一丝粗心,将那把杀死伯父的尖刀丢进了江里。柳柳右手有刀伤。眼下,她没有刀,很难一下子就将系在木桩上的绳子解开。如果绳子不解开,她就不能驾船逃离。
黑夜中,秦俭弹出了右手玉剑。
此刻,他知道,柳柳就在距离他八九米远的地方。而且,可以断定的事情是,就在刚才,柳柳还杀了一个人。秦俭知道,那个浮尸江面的人,应该就是船夫。但是,秦俭并不知道,那个被杀的船夫,其实就是柳柳的亲伯伯。
当然,秦俭更加不能想象的是,就在几分钟前,柳柳亲伯伯,还要在那条木船上,对自己的侄女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情。
有时候,一个流氓并不可恨,一个年老的流氓也并不可恨。但是,当这个年老的流氓,在他亲侄女奄奄一息的时候,对她进行无理的时候,事这个人可恨了。
当然,所有的这些,秦俭并不知道。
秦俭只是知道。柳柳杀了人,而且,就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她不止杀了一个人。
黑夜之中,秦俭弹出手中玉剑。玉剑闪着光芒,跃跃欲试的样子。正当他顺着土坡要趴下去的时候,突然,柳柳在船上发出了“哈哈”大笑。
江面夜色如墨,呼啸的冷风,伴着波涛翻滚的巨浪,当秦俭听见柳柳那尖利的“哈哈哈”大笑之声时,他知道,柳柳成功了。
没错,柳柳解开了系在木桩上的那条麻绳。
木船,启动了,缓缓向江面飘去。
木船的船头,是一面迎风飘扬的黄旗。黄旗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吴”字。就在几分钟前,这条木船的主人,还是那个外号叫“乌贼”的老头。然而,现在,坐在船头,那个全身湿透,脸色煞白,披头散发,看上去像梅超风一般的女人,俨然成为了这艘小木船的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