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饶命,龙哥饶命,我该死,我该死。”
唐医生乞求饶命的时候,带着哭腔。
此刻,他完全知道自己错了。刚才,他知道自己触怒了“龙颜”。他一边乞求龙哥饶命,一边猛力地磕头。五十八岁的他,脑袋突然硬的像石头一样,磕在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甚至,独龙雪白的鞋面上,都有老人家额头飞溅而来的鲜血。
“龙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饶命。”
唐医生之所以磕头,是因为他希望龙哥能原谅他。同时,他磕头,其实也是不敢正视独龙的那双狼眼。
“老唐,你起来吧,起来吧。你为什么要说,你该死呢?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犯迷糊了,到底,你哪里该死呢?”
独龙微微地弓着身子,将那个正在磕头,并且还磕得砰砰作响的唐医生扶了起来。
“龙哥,我不该,我不该……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唐医生还是不敢看独龙那双狼眼。
“你不该说什么话?”
“我不该说‘王不见王’。”
“为什么呢?”
“因为,龙哥您才是王。我是狗屎,我是狗屎,我连狗屎都不是。”
“那,狗屎要是把自己当王了,又该怎么办呢?这一回,狗屎还看见了王,那又该怎么办呢?”
“龙哥饶命,龙哥饶命,我不敢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唐医生还想去磕头,独龙哥已经彻底厌倦了。
他伸出一只手,将刚才那个清理出棋盘的那个“兵”字,使劲儿地捏在了手指上,然后伸到唐医生的眼前。
“老唐,你认识这个棋子吗?”独龙问他。
唐医生不敢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恩,既然你知道,在象棋的棋局里面,有‘王不见王’这么一回事儿。那么你肯定也知道,过河的‘兵’是不没有退路的。”独龙道。
唐医生还是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
突然,独龙挺直了腰,用手撑着藤椅,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距离他只有一米远的棺材。那口油着黑漆的上好棺材。然后,他走过去,重重地用手拍了拍棺材头,道:“象棋里的‘兵’,在过河之后,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很惨?”
“是的,龙哥。我该死,我说错了话,我真心向您悔过。”
说着,唐医生开始“啪啪啪“地使劲儿冲自己扇着耳光。耳光打得很响,在狭小的棺材铺里,都有了回音。
独龙听着那一声声清脆的打耳瓜子的声响,一边摇了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不,老唐,你并不是那个过河的兵。只有小勇是,只有我是……我和小勇,都是没有了回头路的人。我和小勇,都是过河的兵。”
再一次听到“小勇”二字,唐医生突然停止了扇耳光自虐。
他抬头,望着独龙那拖长了影子的身体,望着左面上那个红色的“兵”字。他知道,属于他人生最大的劫难,终于还是到来了。
于是,唐医生悄悄地将手,伸进了自己那个白色瓷盘子里。
他的手,摸到了一把医用剪刀。
这种专门用来剪纱布的医用小剪刀,打开的时候,是一把剪刀;合上的时候,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唐医生不再说话,他站了起来,将右手背在身后。
现在,他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手持手术刀的时候,没有勇气去“赌一把”。现在,不管他敢不敢,他都要这么做了。因为,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正在向他袭来。
独龙还在看着眼前那个黑漆棺材,愣愣地发呆。
手里拿着剪刀的唐医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鼓足了勇气对独龙说道:“龙哥,您看,这么晚了,您一定饿了吧。要不,我先进去给您煮碗面条吧。”
“好,不过,你最好要快点儿。我琢磨着,那个叫秦俭的家伙,也很快就会闻到我的气息,找到这里来。”
独龙望着唐医生那张表情复杂的脸,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好,龙哥,您先坐一下。面条,就在这桌子下面。”
说着,唐医生向那张桌子走了过去,向独龙身边走了过去。
“是嘛?面条,也藏在棺材旁边的吗?”
龙哥说着,刚一侧身,唐医生就将手中握紧的那把小剪刀,直接刺向了龙哥的颈脖子。
没错,杀人的话,一定要用刀戳他的颈动脉。这一点,唐医生虽然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他却懂得这个理。一旦剪刀戳中了独龙的颈动脉,那么,四溅的鲜血,将会让龙哥无法顾及到其它。这个时候,正是唐医生逃离的最佳时机。以进为退,是唐医生现在唯一能逃生的手段。
但是,唐医生,毕竟是唐医生。
他,不是一个杀手;
他,只不过是一个早就洗手不干了的兽医;
他,不过是连一个农村寡妇都斗不过的柔弱男人;
他,不过时一个下象棋下的还可以的棺材店的老板;
他不是小勇,不是鲶鱼,他甚至连燕子的身手都不如……如果他是小勇,刚才在举起手术刀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对独龙下手了。
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他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最好机会。
独龙连看都没有去看唐医生刺向自己劲动脉的那把锋利剪刀,他只是将脖子微微一偏,就躲过了唐医生的那把夺命剪刀。
致命一击,瞬间便功亏一篑。
然而,当唐医生想要再次用剪刀去刺独龙的时候,他已经不具备那个能力了。因为,那把早就被独龙握在受伤的手术刀,直接捅进了唐医生的心脏。
“扑哧”
手术刀划过肋骨,刺进唐医生心脏的时候,唐医生的感觉,就像是被人轻轻地捶了一拳那样。然后,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传导到他的全身。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也应该是一种“漏风”的感觉。
这种“漏风”,不是小孩子掉了牙齿说话会漏风的那种“漏风”,而是,身体在被物体贯穿后,空气从外界进入到人体腔内的那种“漏风”。
“啊……”
唐医生惨叫一声,再也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
他只是张大了嘴巴,仰起头,然后望着天花板,望着距离他眼前不远的那口上好的黑漆棺材。
那口棺材,是上个礼拜,唐医生从山里一个供应商那里刚刚进的货。
唐医生知道,这是两年来,他店里进的质量最过硬的一口棺材。
曾经一个无聊的夜晚,唐医生甚至还用手抚摸着这口上好棺材,赞不绝口地喃喃自语道:“如果是我死了,有人也会把我放进这样的棺材里,那该有多好啊。”
此刻,唐医生的身体,正在“漏风”。
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不大可能,再躺进那口上好的黑漆棺材了。
“独龙……你……你他妈的好狠……”
从小到大,唐医生几乎没有说过一句粗话。这一次,他破天荒的爆粗口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将彻底失去可以说话的机会了。
“没办法,唐医生。我其实已经跟你说过了,人在一江湖,就象棋里,那些跟过了河的兵一样,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想,你应该会理解我的。”
说完这句,独龙再次用力一按,将那把手术刀,全都按进了唐医生的身体里。
手术刀,像银蛇一般,完全钻进了唐医生的身体。
独龙将那个红色的“兵”字,放手心上掂量了一下,道:“唐医生,有件事儿,我还是不大明白。”
“……”
唐医生的身体,正在“漏风”。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刚才,我要你让我一个‘兵’的时候,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谦虚呢?”说着,独龙又用手狠劲按了一下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