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很正常的吕布是真的蒙圈儿,可看不起来很不正常的刘协,却根本没有蒙圈儿。就在众臣提出罢免吕布官职一事时,刘协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他随即看到吕布的反应时,便知道事情要糟了。
吕布手下的并州兵团,同长安城中的凉州兵团和禁军有着本质的区别。凉州兵团群龙无首、禁军又多多少少还心向汉室,所以,董卓一死,朝廷只要派上几员大将,恩威并施之下,是能够短期内将这些人的心笼络回汉室的。
可吕布的并州兵却不行,他们随吕布从并州入雒阳,又从雒阳到长安,甚至中间经历了董卓和李儒千方百计的瓦解分化,却仍旧跟随着吕布忠心耿耿。这种军团的凝聚力,倒不是说吕布有着多么高明的统御之术,而是吕布在无形之间就给那些并州兵一个坚定的信念,让他们相信,只要有吕布这样骁勇无敌的大将在,他们终究可以有一个灿烂的未来。
所以,即便今日朝堂上罢免了吕布的官职,刘协也相信,吕布回到营中,只需振臂一呼,这些并州兵仍旧会以吕布马首是瞻。更何况,如今长安兵事派系争斗已现,刘协无论派任何人去接管这些并州兵,都会遭到并州人上下一心的抵制。
既然根本罢免不了,刘协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装傻。所以,他假装挠着头、内心异常憋屈儿地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小孩犯错后的心虚道:“算了,朕也不过问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当秉公处理。”说完这句,刘协又扫过殿下的王允问道:“王公,你总揽朝政,今日之事,王公认为当如何处置?”
事情进行到这里,刘协仍旧不清楚王允究竟在搞什么鬼。昨夜他从貂蝉哪里知道了王允和吕布密谋之事,今日又得知了两人究竟谋划的是什么。可这件事说到底不过一件小事儿,朝廷只需不是偏颇地公允处理,吕布和胡轸就算有私怨,也挑不起什么风浪来。相反,王允一向偏袒吕布,如此一来反倒将胡轸这支独立的凉州兵推到了汉室这边来,很是得不偿失。
这老头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总不能他那把年纪了,还想重温一遍青春就是做梦跟犯二吧?可随着王允一开口,刘协的眉头随后便紧皱了起来。
“陛下,吕将军所为,确有违圣命,理应责罚。”王允终于找到了喘息的机会,又恢复了些淡然高傲的神色:“然此事不过表象,单单处置吕将军治标不治本。长安城中兵士派系争斗已现,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久必生变。老臣倒有一策,可从根本上解决此难题。”
“王公有何良策?”
“处置完吕将军之后,可令胡将军带其兵马出城前据险要,防范凉州诸部。如此一来,长安可成一稳定的后方。二来也可避免凉、并之兵屯驻长安当中二虎相争。此乃一举两得之策,万望陛下明察。”
听完王允这番高论,刘协忍不住眯了眯眼,终于明白了王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他这一招实在高啊,嘴上什么冠冕堂皇的一举两得,不过是为了让胡轸跟凉州关外凉州诸部狗咬狗自相残杀罢了。这样一来,长安当中凉州一派势力大减,他王允再想玩什么阴谋诡计,便得心应手太多了。
不过,刘协知道,这个计策根本就是烂到家的馊主意。王允这老头儿,估计真的想重新体验一把做梦和犯二的青春了。他当胡轸是什么,是块没有感情的石头还是条狗?你先杀了人家十六名兵士,又让人家屁颠颠跑去送死,人家就算是条狗,也会反咬你一口的好不好?
历史上,凉州大军席卷入长安的时候,王允这家伙就是派去了胡轸、杨定、徐荣这三名凉州旧部领兵抵御。结果胡轸和杨定两人刚到阵前,立刻就跟李傕、郭汜等人喝起了革命小酒儿,追忆往昔,大笑王允缺心眼儿给凉州军送来援兵。以至于只有可怜的徐荣坚决不肯同凉州诸部同流合污,最后战死在城外。
现在更好,王允非但不想让人家喝革命小酒儿了,直接给了胡轸大把的自由时间同凉州诸部联络感情……他还真是将犯二的青春进行到底了啊!
可是,胡轸现在毕竟还是汉室的将领,这个可能性的猜测根本不能拿到朝堂上谈论,就如王允也不能说出自己的根本目的一样。刘协微微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如此说来,王公是不主张赦免凉州诸部了?”
王允面上含笑,语气也十分轻柔,但话中的意思却令人不寒而栗:“陛下何出此言?既然首恶已除,凉州诸部又肯归顺朝廷,朝堂自当大赦天子,以显汉室宽厚仁德。”说这番话的时候,王允眼中刀锋闪动,最后沉吟了片刻又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令胡将军出城据守险要,不过防范于未然之举。不过,若那些凉州诸部不识大体、得赦令后仍旧不遵朝令,那胡将军的作用就会体现出来了……”
王允说得皮里阳秋,但其中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他一方面一张赦令下达,瓦解凉州诸部之心,同时又令胡轸出城据守险要,摆明了就是铲除凉州诸部。这样一番矛盾的部署,简直跟他之前说什么凉州诸部从来没错、根本用不着赦免那样荒诞的逻辑一样,除了令凉州诸部更加人心惶惶,逼得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之外,再无其他效果。反倒是他全站住了理,让那些凉州诸部背上了造反的罪名。
可是,他就不想想,那些斗大字不识几个、手中有刀的大头兵,哪里会跟他玩儿这一套?!你就算站住了理又怎样,人家大刀片子砍过来,什么理都救不长安!
王允刚骄矜自得地将此话说完,一旁的胡轸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不顾朝仪便朝王允叫道:“王允,你好生阴险,我敬你乃汉室宿臣,之前还对你有所敬畏。可现在看来,你竟巴不得让我们凉州人死光……什么出城据守险要,老子不去!”
胡轸这话一出,刘协便知要糟。果然,那些跪地还未起身的重臣立时转移了矛头,大骂胡轸无礼抗命,又一次信誓旦旦请求刘协罢免了胡轸的兵权,以免胡轸祸害汉室云云。更可恨的是,胡轸这家伙跟吕布比起来,更是差上了好几条街,这家伙面对朝臣的指责,非但不懂得服软退让,竟然还满嘴粗话跟这些大臣对骂了起来。
由此,逼得刘协不得不再一次一掌重重锤在了御案上,朝着胡轸大叫道:“胡轸!带着你的兵,赶紧给朕滚,滚出长安城去!”
胡轸一听刘协这般叱喝自己,更加来劲,扯着脖子向刘协喊道:“陛下,末将之前还是挺佩服你的,小小年纪在董卓的摧残下,非但保全了自己,最后还杀了董贼。这等手段,老胡根本办不到。可今天这事儿,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去,逼急了我们,大不了……”
听胡轸这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家伙就要将造反这话说出来,刘协气得火冒三丈,赶紧截住他道:“滚犊子!朕说让你出城,又没让你出城跟你那些凉州兄弟打仗。你跟我滚到咸阳去,挡住韩遂和马腾。那些羌胡,算不上你的凉州兄弟吧?”
胡轸还要再叫,可猛然回过味儿来,突然一下脾气都没了:对啊,自己去西边,天高皇帝远的还不用受气。东边的凉州兄弟又得到了朝廷赦令,整个长安就在凉州兵的保卫之下。那个时候,谁还敢说杀我们凉州人?
当下,胡轸这家伙屁颠颠地就服了软,跪地磕头向刘协说道:“陛下,还是您有办法,末将就听您的!”
可谁知,胡轸话音刚落,一旁的王允却悠悠淡淡地瞥了刘协一眼,似乎对此早有所料:“陛下,凉州羌胡之事,根本不必费一兵一卒,老臣还有一计,可让十万凉州羌胡尽皆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