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王允!”堂上的城隍当即大怒,看样子登时便想向阴差对王允用刑。但滔天之怒一起之后,他看到了王允那张刚棱到令人厌恶的脸色,突然又笑了起来,怒喝道:“想不到你王子师竟是这等不明事理的小人!也罢,刑不上大夫,对付你这种人,刀海油锅也丝毫无用,本城隍今日便让你明白你到底何罪之有!”
城隍纪信怒气稍减之后,一旁的蔡邕这时却又激动起来,被阴差拉着还蹦着吼道:“无谋权臣,亏你这时还执迷不悟,有脸提与长安共存亡一事!你可知道,城隍一夜之间出现多少冤魂,俱在控告你王允刚愎短见,害得他们枉死长安!”
此话一落,大殿之侧的房门突然打开,王允一惊之下,陡然看到外面一片黄泉薄雾,无数冤死的魂魄衣衫褴褛正被鬼卒驱使着,而当他们看到王允站立在大殿之上时,所有冤魂立时血红起来了眼睛,犹如一个个嗜血的猛兽不顾鬼卒的呵斥要朝着王允扑来,口中还咬牙切齿呼喊着:“王允狗贼,还我命来!”
王允被这一吓,心中的防线顿时出现了松动,他猛然惊骇大叫一声,倒退了数步。正在房外那些冤魂即将扑入大殿之上时,那房门又突然猛地关闭,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牢牢关在了外面。
再度环顾大殿众人,王允看到所有阴差判官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然不是怒目而向那么简单,简直已到了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的仇恨。但至此王允仍旧不愿相信,酿造了长安数万冤魂殒命的过错源头是自己,他如疯了一般挥舞着胳膊大叫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王允为汉室、为社稷,立下了旷世功劳。若没有我独守长安,长安便会成一片废墟,死去的人会更多!”
“还敢狡辩!”堂上城隍这时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道:“本城隍来问你,可是你王允,嫉贤妒能,杀害张温,独掌朝纲?!可是你王允,你敌视西凉军,设计让吕布要挑拨西凉人与并州人不和?!可是你王允,为了固权,一厢情愿迎关东群雄入西京,而将胡轸逼反?!”
“这,这……”王允被城隍纪信一席话问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好半天反应过来,也一言不出,又是激愤,又是灰心,又是痛苦,最后仿佛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才懦懦开口道:“城隍,尔等这是断章取义,老夫之所以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汉室朝廷?!”
“好,好,好。”城隍纪信这时简直已被王允气笑了,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面色一凛,大骂道:“你还有脸提汉室朝廷!天下有你这等无耻之徒,本城隍今日也算开了眼界!本城隍今日就来问你,你为死心非要致蔡邕死地一事,你可承认?”
这一刻,王允满面涨红,却无话可说。
“好,你还算留有最后的脸面。不过,你扪心自问一下,一样的读书人,人家蔡邕为了汉室,救下你性命。你却以怨报德,心中宁不自愧?以你这种人的品德,能带领大汉中兴?!”
“可笑你王允如此无耻却不自知,竟然还不知悔改祸乱大汉!你以为,你以为西凉韩遂、马腾就该对你俯首称臣?你以为,关东群雄就该千里奔袭入京勤王?你以为,那数十万西凉铁骑,就应该顺你心意,解散回家最后再被你秋后算账?!”
“什么都是你以为,你这等乱臣贼子,身为汉臣,竟联合朝臣逼迫天子,写下罪己诏!身为长安梁柱,却自毁长城,在长安守卫时竟罢免了皇甫嵩、朱儁两位老将军的职权!身为一国执政首辅,逼得十万西凉铁骑铤而走险,令大汉百姓神仙水深火热当中,最后还要与你这蠢物一同殉葬!”
“大汉有你这等无耻蠢物,真乃苍天无眼!朝廷有你这等操弄权术之人,更是乱汉的源头!”
最后一句话,城隍纪信言之凿凿,有如雷鸣。击得王允面色苍白无比,连连后退了几步。这一切,王允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从来不敢面对而已。直到今日,自己犯下的所有罪孽被城隍一言道出,他王允才彻底被击碎的心防,正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
“难不成,当真是老夫错了?难不成,我一切所为,竟为长安召来的几乎灭顶之灾?难不成,老夫真的是这等不忠不义、不智不贤之人?”
王允疑惑的向左右看去,双眼好像看不清人一样。所有人都感觉王允此时的精神很不对头,一时间,大殿之上惊寂异常,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人听见。在场诸人都明白,刚才城隍纪信一连串的怒喝,犹如一重重的泰山之威压在了王允心中,成为了压垮王允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就在所有人都开始疑惑看向王允的时候。王允突然惨拜在地,大声痛悔道:
“想不到,我王允一心为国,最后却换来这等下场!”
“想不到,我王允苦心算计,却害死了大汉一名忠臣!”
“想不到,我王允竟是大汉的祸星,堪比董卓啊……”
最后一句的时候,王允的逐渐声嘶力竭起来,身子也摇晃地越来越厉害。
“王允,你诛杀董卓,还是有功的……”城隍这时看起来十分紧张,意图想唤醒王允。
可王允只如不闻,忽然间就向前扑去。
“扑――”地一声,王允仰面朝天,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落得满殿地上到处都是。
“王司徒!”刘协这时一声大叫,飞速从大堂城隍纪信的屏风后跑了出来。
可赶到王允身边时,却发现王允双目眼闭,已然晕了过去。幸好,探了一下鼻息,王允还有一口气在。
刘协这一现身,整个大殿的神明鬼怪一下都跪伏在了地上,齐声施礼道:“陛下。”
尤其大堂上的城隍纪信,更是后悔不已,连连磕头谢罪道:“陛下,属下演得过了,害得司徒大人晕死……”说完这句,城隍纪信一抹脸,顿时露出原来面目,竟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
“起来罢,此事怪不得你,如王司徒这等人,属于不见黄河心不死。你若不这般猛药医重病,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头。”面对齐齐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这些铁鹰卫士,刘协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王允,再没了之前在屏风后看戏的心情,反而一脸的沉重。
这一切,他不知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但却知道,一个朝廷,不需要两种声音。而政治斗争的尽头,有时就是这么残酷,需从一个人的精神内心彻底击溃对方。
“洛霖,此事你是负责人,朕要你保证,今后除了在场诸人,再无他人知晓。并且,这件事,你要保证所有人都埋进坟墓中!”刘协面色冷厉地对着那位城隍纪信说着,但眼神,却无意瞟向了一旁的蔡邕。
洛霖自然明白这是刘协要他监督蔡邕的意思,当下重重点头道:“属下知道的。”
“嗯,不错,你会易容,又懂腹语,还会皮影幻术,这些朕都知道了。”刘协再度回望了这大殿里的一切,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对洛霖最后说道:“你是个人才,日后朕会用到你的地方还很多,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
说完这句,刘协不待洛霖回话,挥了挥手,大步走在那由硝石造冰制出的冷雾当中,很快便消失不见。这一瞬,所有人望着刘协的背影,均面色沉重不语。仿佛刘协这位少年天子,当真如鬼界当中的妖神一般。
第二日早朝,司徒王允未出现在朝堂,而是让自己的大儿子,捎来了一封请辞致仕的表文。刘协可没什么再三挽留的惺惺作态,面对着满朝文武,他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