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荀攸之后,刘协的脸色说不出究竟是喜是忧,一旁侍奉的冷寿光默默检查了一下殿中盆里的冰块,倒退着离开屋子,把门掩好。这样,房间里的凉气不会跑出去,会令房间里的空气更凉爽一些。
  对于这位少年天子,冷寿光已经有了很大的了解。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这位天子需要的就是一个沉思的环境。虽然,更多的时候,他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这是一位动辄山崩地裂、静能谋划江山的天子。
  冷寿光对刘协的崇敬和定义,就是这样。否则,谁又能在炎炎夏日,令普通的凉水生出冰屑来?
  对于那些冰块,冷寿光是知道的。并且,那还是他亲手弄出来的。可纵然如此,冷寿光仍旧觉得,这是刘协的法力在作怪。毕竟,他活了小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将硝石扔进半缸水中,过了一夜就得到了冰块。如此神奇的法术,不是天子显圣又是什么?
  所以,见证了奇迹一幕的冷寿光,当即便给刘协跪了下来。并且严令宫中所有人都不许泄露这个秘密,否则直接乱棍打死!
  如今的内省,早不是当初董贼乱政时那般。那个时候,那些宿卫宦官甚至可以当着天子的面摇骰赌钱。但随着刘协的威势越来越发凝重,内省也恢复了几分汉朝心腹重地的肃穆,所有宿卫宦官宫娥,都一丝不苟地按照着冷寿光要求的礼制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以免一不小心触怒了皇威。
  这些,自然不会刘协授意冷寿光如此做的。身为一朝天子,假如他在这等小事儿上也要费心劳神,也未免太过丢份儿了。他要做的,就是做冷寿光的行为稍微有所引导,并默认几次冷寿光严酷的处罚,剩下的,冷寿光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于这些改变,刘协从来不置一词,但随着他对冷寿光的越发恩宠,显然是对这些转变比较满意的。在这样的时代当中,一些必要的仪式化制度还是需要保留的,因为权力的外在体现,就是靠着这些看似毫无道理且繁琐的制度彰显出来的。
  他刘协既然要作出一番事迹,那修身之后自然要齐家。只要将家这个后院儿弄得有板有眼后,他的天子之威才可能通过内省的肃穆感染他人,进而治国平天下。
  不过,就在冷寿光即将离去宣室殿的时候,刘协突然又唤过了他,问了一句道:“寿儿如今都在忙些什么,为何这段时日,总不见她身影?”
  对于伏寿,刘协感觉是有些亏欠的。尤其是那次他唐突亲了伏寿之后,更觉得自己应该尽早将伏寿扶到皇后的位置上。但可惜,这段时日,他的确深陷重重内忧当中,实在施展不开拳脚,便也将立后之事一拖再拖。
  “微臣不怎么清楚。”冷寿光躬着身子回道,看了刘协脸色没什么变化之后,才又补充道:“不过,贵人最近出入南山别院时日较多,也可能得了陛下恩准,回娘家散心去了。”
  “嗯,没跟貂蝉那个妖女混在一块儿就好。”刘协点了点头,让冷寿光退下。刚才那话,确实是他的真情实言。虽然他明知伏寿跟貂蝉搞不出什么猫腻,但伏寿偶尔从貂蝉那里学来一些妖媚的女人小性儿,有时确实让刘协一头雾水,令他怎么也搞不懂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冷寿光紧紧将房门关闭之后,刘协才从坐席上起身,一屁股坐在了龙榻之上。饮了一口冰镇的葡萄酒之后,才悠悠向着身后的屏风说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这一声仿佛对着空气说话,但很快,屏风之后便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禀陛下,属下无能,尚且不知那人潜藏在何处。”
  李儒缓缓从屏风之后现身,脸色有些讪讪。
  这样的羞愧心情,让他很难受。在他看来,自己身为董卓第一谋士,曾一手幕后创造了属于一个武人的粗暴时代,而手下又有着一支极为隐秘干练的部队。无论如何,也会成为刘协必不可少的暗中力量。
  可令他震惊的是,这次刘协交代给他的事,他动员了手下所有力量,却仍旧一无所获。当然,这还不算最令李儒窝心的,最令他感到羞愤的是,东郡鲍信战死一事,他虽然也得到了情报,但当他禀告给刘协之后,发现刘协竟然早就知道了此事!
  李儒明白,是那位倾国祸城的女子,告知了刘协此事。更可恶的是,她的情报,要比自己黑冰台得来的更详细!甚至,她竟然知道,鲍信的尸首为何遍寻不见。
  根据貂蝉的说法,鲍信的尸首的确被黄巾妖孽乱刀分尸。而他这般惨死的缘故,就是因为当日鲍信披了一袭火红的战袍。那样上好锦缎的战袍,在鲍信眼中,只是他炫耀武力的装饰,但在黄巾贼眼中,那袭红色的锦缎,却是大大值钱的宝贝!
  在汉代这个商品流通极度匮乏的时代,布匹偶尔也能替代钱币进行流通。更不要说,鲍信身上的还是那样一袭布中最贵的锦缎。而兵荒马乱之际,那些黄巾贼自然也不会细心从鲍信身上解下那袭红袍,一番哄抢之后,鲍信就因为那袭红袍而被分了尸。
  最后,曹操愿出重金赎买鲍信尸首而黄巾贼却根本交不出来的缘故。是因为李儒特意派了黑冰台剑士,将鲍信散落在战场的尸首收敛了回来,经过一番对比。李儒失望地发现,从鲍信尸首身上的刀痕来判断,貂蝉的解释是完全正确的。
  这样的结果,给了李儒狠狠地一击。
  他这位曾经被乱世称作‘毒士’的一流谋臣,在情报方面,竟然还比不过向来声名不显的一介女子。这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耻辱,那种说不出汗颜,令他在刘协面前,很难抬得起头来。
  “既然如此,董白行踪一事,你便不要继续追查了。”刘协转头看向了李儒那张铁青的脸,他知道这番话出口之后,会给李儒带来怎样又一次的打击。可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他却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董白……
  这个女人的名字,已经成了刘协肉当中的一根刺。而刘协,现在却连这根刺扎在了何处都不清楚。
  并且,董白一步步成熟的速度,也越来越让刘协惊骇。第一次,她还只是用着最粗鄙刺杀方法,想取得刘协的性命。而第二次在郿县,她除了要刘协的性命之外,更是借势煽动起了马腾和韩遂的火并!
  那一役,差点导致刘协不能及时赶回长安!
  下一步呢?
  董白还会做些什么?
  刘协已不敢想象,但他却有着一抹说不出的隐隐预感。或许,就在一间朴素平凡至极的农舍当中,那位粗布荆钗的女孩,正微笑地打磨着手中的利刃,任由刀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染入那刀锋当中亦浑然不觉。她的双眼,正透过无尽的虚空,望向越发巍峨的长安城头,幽幽闪耀着恶毒、得意的火光。
  那火光当中,正在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身处在这样的威胁下,刘协不得不全力重视董白这个乱世的变数存在。对于这个乱世、对于袁绍、袁术、曹操、刘备、孙策,刘协虽然也有着未知的不安。但董白,这个本应死在今年的一个女子,这个如他一样的变数,却让刘协更加坐卧不宁。
  “文优,对于此事,你不用太过介怀。貂蝉与你的情报,各有优劣,例如,对于兖州整个大局的分析,貂蝉显然不如你,朕自会明白如何取舍。不过,调查董白这等更靠细节的事,还是交给貂蝉来吧。”
  最终,刘协还是不想李儒多心,缓缓转过头后,又淡淡向李儒说道:“从今日起,你手下的黑冰台,只要为朕盯好一个人就行。”
  “陛下放心,属下这次定然好生向兖州一带渗透。”李儒闻言这才脸色稍霁,陛下将这样的大事交给他,说明在黑冰台和貂蝉之间,陛下还是信任他黑冰台的。
  “不是兖州的曹操,而是淮南的袁术。”
  李儒瞬间愕然,有些来不及反应:“陛下,您这是要?……”
  “没什么,朕只是觉得,明年的这个时候,那些诏书制文上,老是用朕的私印太麻烦了。他袁术拿了汉室的玉玺这么长时间,也该焐热了。”
  李儒闻听刘协这番云淡风轻的话,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果然,这才是自己认定要准寻的杀伐决断之君,这才是自己喜欢并且痴迷的乱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