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聪明人说话不费事儿,但若是没话找话说,那说来说去的大多都是废话。很明显,跟贾诩这种人精儿谈话,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由此,刘协也懒得跟贾诩这么没脸没皮地继续闲聊下去,领着贾诩回到雒阳的行宫后,刘协便指着那张巨大的沙盘向贾诩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这是朕与荀公达定下的宛郡攻略,你帮忙看下有什么不妥。”
一脸笑嘻嘻的贾诩看到那张沙盘,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好了。因为那张沙盘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司隶蔓至兖州一带的地形,无论山脉河流,还是城郭道路,皆清晰可见。
尤其此刻沙盘上面大小不一的木俑摆放地错落有致,尽是关于这次征讨袁术的出兵路线和战事情况。木俑上用朱笔标记着数字和名字,代表着各部的人数和统帅。图解十分细致,完全可以精确到刘协的每一个部曲。
看到贾诩这等错愕的表情,刘协有些奇怪。难道这老头儿一看到这种高科技地图就傻眼了吗?
虽说贾诩的年纪是大了点儿,但还不至于到了连探索一番新事物都没有的昏聩倦怠的程度吧?要知道,当初荀攸接触到这块沙盘地图,几乎就在瞬间便看出了这张沙盘地图的好处。
同样是三国当中一流的谋士,这差距要不要这么大?
但很快刘协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只见贾诩十分忧郁地从长袖当中掏出一方布匹来,信手扔在了一旁,很是幽怨地说了一句:“陛下果乃天纵之才,如此巧夺天工的沙盘地盘,老夫怎么就从未想到过呢?哎……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呐。”
刘协捡起贾诩丢掉的那方地图,只见那也是一方行军作战图,上面关于陈留、汝南等地的标注亦然密密麻麻,都是用极小的细毫笔仔细记下的。可惜,毕竟只是平面二维的地图,而且还是只有黑色的毛笔标注,这东西若是看得久了,很是让人眼晕。
不过,刘协还是仔细看了一番贾诩的地图,发现其中的一点十分醒目。那就是贾诩对于盘踞在河东、箕关一带的西凉铁骑有着十分明确的标注。并且,还用虚线画出了几条进兵箕关、河东的进取线。
对于雒阳一带的战况,刘协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自长安一役之后,董卓的旧部便彻底四分五裂。其中胡轸、李傕、郭汜这种作恶多端的家伙,已被刘协彻底剿灭;而如段煨、张济这两部,已名正言顺地归降了汉室王朝。
剩下李蒙、王方、樊稠这三部,则游离在汉室与叛臣之间的灰色地带。他们既没有打着为董太师复仇的旗号与朝廷作对,却也丝毫不听朝廷号令。
同时,这些人流窜到司隶一带之后,还跟白波贼、黑山军好像勾搭在了一起,似乎也想过一把大汉诸侯的瘾。但毕竟军势和素质就摆在那里,结果混着混着就有了山大王、强盗头子的意味。
想到这里,刘协一下也想起来了,当初马超奉命在关中打击流寇盗匪的时候,似乎还跟这些人打过一些交道。虽然战绩胜多败少,但由于这些家伙的骨干成员都是精悍勇壮的西凉铁骑,所以只有五千叟兵的马超也始终剿灭不了这些人。
“贾老头儿,朕这次出兵关外,意要擒虎捉龙,一举打出汉朝天军的威名。你画出这些线路,是什么意思?”刘协斜着眼睛望向贾诩,心中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该不会,你这次想借朝廷天兵,一举将你们的这些老冤家一网打尽吧?”
贾诩闻言,嘿嘿一乐:“陛下圣明。”
刘协见贾诩如此厚颜无耻的模样,恨不得将手中的地图拍贾诩脸上:“究竟你是天子还是朕是天子,这次出兵是你要给朕打工,还是朕要替你打工?!”
见刘协猛然瞪大了眼睛,用疑惑而炽烈的目光盯着自己,贾诩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倒是刘协这佯怒一番后,见贾诩就那么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淡然古朴,反倒渐渐觉得没了意思,无奈一摊手道:“你需要给朕一个解释。”
“朕筹谋了半年有余,憋足了一股劲要让天下人见识到大汉仍旧没有堕落,你却在如此关键时刻,折腾出这么一些小鱼烂虾让朕来收拾,让朕实在有些不甘心。”
不怪刘协气愤,情况也的确如刘协所说的那般。这次出兵,刘协倾尽关中半年多的积蓄,动用了虎贲南军、禁卫北军和马超五千叟兵等所有力量。其态势完全有一种赌徒要一赌见输赢的光棍意思,结果走到前线的第一站,贾诩却只让准备好豪赌一把的刘协一毛五毛的下注。
这种落差和憋屈儿,换做任何人都会急眼的。
“陛下,老臣明白您的焦虑和心情。事实上,袁术袁本初志大才疏,乱谋棋局,正是自取灭亡之举。可越是如此,陛下越不可急功冒进,给他人当了枪使……”贾诩从容地迎上刘协的目光,这一次,他的眼神中似乎有着一股汪洋无尽的智慧,让刘协瞬间变得冷静起来。
“你的意思是,朕这般大张旗鼓,贪功冒进,已然进入他人彀中却浑然不知?”刘协尽量舒缓着自己的脾气,右手不自然地摸着颈上的鞭痕,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冷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质疑了一句:“荀攸荀公达乃天下少有的战术大师,他也参与了这次兵出关外的谋划,若是有所瑕疵,他难道半分都瞧不出?”
“此事与智谋无关,陛下何尝不是天资聪颖之人,可还不是半分都看不出这般大张旗鼓的弊端?”
“你先等会儿……”被贾诩这么一说,刘协感觉自己头有些晕:“你好好说说,现在事情尚未有所定论,你怎么就好像笃定我们如此施为就一定错了?”
看到刘协如此挂念此战,贾诩的脸色也少有的沉重了起来,左右看了看道:“陛下可还有木俑?”刘协知道贾诩要开始向自己解释了,也不顾什么君臣礼节,从沙盘侧角拿出一堆木俑便一股脑儿地丢给了贾诩。
接过木俑的贾诩,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急忙要作出一个赔罪的礼节。刘协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跟朕整这些虚的,朕年纪小、心眼儿却不小,断不会因为这些细节而猜忌你的。”
历史上的贾诩,非但是一个将人性看透了的老狐狸,而且还是跟唐朝的挽国大将郭子仪一样,是个谨小慎微、算计到了极致的家伙。自然,也因为如此,贾诩这老头儿才能在阴谋阳谋无处不在的乱世,从从容容地算计了一生,鲜有的得以寿终正寝。
得了刘协这一保证后,贾诩也不再矫情,拿出了他塞外练就的一身匪气,以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动作,快逾闪电地将那些木俑一一放置在沙盘上。随着贾诩的每一次落手,刘协的脸色就慢慢的难看一分,最后当贾诩将剩下不用的木俑丢弃一旁时,刘协的脸已经阴沉地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陛下,您现在该明白老臣的意思了吧?”贾诩拍拍手,这次虽然面对着明显隐忍着怒气的刘协,他却龇着牙嘿嘿一乐,仿佛不嫌祸惹他一般又补充道:“您看看,陛下是不是被人当了枪使?”
‘砰’的一声!
刘协一巴掌重重拍在了那沙盘的木桌之上,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听闻行宫中天子突然暴怒,外面那些忍不住的文臣武将一个个赶了进来。尤其是段煨和张济这两人,看到刘协那几乎微微颤抖的身子,立刻疾言厉色地向贾诩喝道:“贾文和,你还不快快向陛下谢罪?!”
可贾诩却仿佛没事儿人一般,非但不谢罪,反而将手交互插进了宽大的袖袍当中。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刘协,仿佛,这老头儿真的活腻歪了一样。
好在就当段煨和张济担忧贾诩性命,正欲替贾诩求情的时候。刘协又恼怒地恨恨咒骂了一句:“曹操曹孟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戏弄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