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猜测了一下刘表来宛城的原因后,刘协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毕竟,得知这样的情报,对他而言没多少卵用。他只需知道,刘表这次来并不是带着自己的野心而来,不用令自己对刘表多加防范便足够了。
但刘和显然不这样认为,见刘协微微嗤笑了一声后,还以为刘协同他一般对刘表升起了杀心,不由趁机说道:“陛下,臣当初在宣室殿中,还不懂陛下为何对天下诸侯那般心灰意冷。然荆州一行,微臣才茅塞顿开。刘表表面仁和,但实质上与袁术那等叛汉逆贼一般无二!”
说到这里,刘和的面色愈加阴鸷,随后又阴森森地向刘协问了一句:“陛下,您可知刘表平时自比何人?”
刘协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刘和如此偏执的一幕,竟多少有些感慨:汉代的士大夫啊,果然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一旦梦想破灭,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跟赵岐赵老爷子一样,都有着一颗敏感易碎的玻璃心啊……
刘表平时自比何人?
当然是周文王姬昌了,史料上也说过刘表私下常以西伯侯自居。而周文王呢,那可是扛起大旗讨伐纣王的急先锋,随后开创了周朝八百年基业。刘和故意说出这点,就是想让刘协笃认刘表也是一位破有野心的阴谋家。
说实话,这种背后说人黑话的做法,已是儒家所耻的事情。由此想来,江夏的黄祖恐怕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刘和这位曾经的阳光正派的有志之士都变得心理扭曲了。
可刘和却想不到刘协能一口便说出这件事,他心思转动,还以为刘协这个回答更是表示了对刘表有了杀心,急切地向刘协建言:“陛下,若刘表人在荆州,汉室大军恐无力动他一根毫毛,然苍天有眼,今日刘表见汉室有崛起之势,又觍颜前来襄助,正是陛下诛杀此贼良机,明日陛下私会刘表,只需几名刀斧手……”
“停停,”刘协十分疑惑地看了刘和一眼,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江夏的黄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令你如何憎恶刘表?”
“陛下休要提那等丧心病狂之人,他令臣感到恶心!”说道黄祖,刘和果然脸色大变,区区一文士,竟蓦然升起了不下莽夫的杀气。但他嘴上这样厌恶黄祖,却还是忍不住控诉:
“陛下有所不知,黄祖为人凶厉,骄狂无常,最喜吃活猴的脑浆,江夏的百姓称他为黄阎王。他在江夏,和江夏贼交过手,和山越人打过仗,有胜有负,胜了乱割人头冒功,败了乱割人头抵过,弄得江夏一地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听闻这些,刘协的脸色才变得冷厉起来。他早就知道黄祖不是个东西,但他所知道的那一切,不过史料上的寥寥几笔,比起刘和在江夏亲眼所见之痛心,实在难及万一。
不过,他最终还是知道自己的角色,只是将这份愤怒暂时压在了心底,转而向刘和问道:“此事,刘表可知,又是他授意所为?”
“这?……”刘和虽然已心理扭曲地可以向刘协告刘表的黑状,但毕竟还是圣人子弟,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但黄祖却是在刘表任荆州牧之前便是江夏太守,刘表对黄祖所为还多番书信斥责,刘和还没有脸厚心黑到不分是非的地步诬陷刘表。不过,迟疑片刻之后,刘和又寻到一个借口:“陛下,江夏太守乃荆州牧所辖,黄祖如此凶残暴虐,刘表纵然未授意,也脱不了御下不严之过。”
刘协摇了摇头,刘和还是太年轻。黄祖是江夏的土皇帝,早就趁汉室衰败之际将江夏打造成了自己的私人产业,刘表后来居上成了荆州牧,黄祖没公开向刘表叫板已很给了刘表面子,倘若刘表还是查办黄祖,那换来的,立时就是一场荆州内乱。
并且,刘协还知道,以刘表那种座谈之客的本事儿,对荆州的掌控能力并不强。动一个黄祖,免不了就会让其他一些荆州宗贼大户对刘表忌惮,继而那张内战会演变成什么规模,谁都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一旦内战打响,刘表好不容易保住的那一方面子上过得去的地方百姓,就会成为这次内战最大的牺牲品。
所以,还是那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事儿不是那么办的。
简单将这个道理同刘和讲述了一下后,见刘和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刘协知道刘和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自己走出来。但好歹自己的话刘和还是听懂了,借刘和暂时没那么激愤之际,刘协终于问道了他今夜暗示刘和跟来的最终问题:
“皇兄,如你所言,不管刘表究竟是否良心发现,他还是率兵勤王而来了。也就是说,这一次他会听从朕的指令,共击袁术……嗯,只是不知,皇兄可知刘表帐下那位大将黄忠,对汉室是何等心思?与刘表关系又如何?”
“陛下是想延揽黄汉升?”刘和还是有一点政治嗅觉的,听闻刘协这一问,便皱起了眉头:“黄汉升为人性烈如火、统御有方,手下之兵为江夏黄祖最善战一支。不过,臣与黄汉升并未有私交,对于他是否心慕汉室,倒一无所知。”
刘协这个气啊,你刘和到江夏好歹也有一年,竟还改不了士大夫的臭架子,不肯与武人结交就算了。可这心绪波动也太大些了吧?
刚才还一心野望勃勃地要杀刘表收复荆州,现在一听朕想收一大将,又期期艾艾的,恐怕黄忠很瞧不起汉室一样……朕如今汉室集团公司发展势头也很猛的好不好,就快打出关东、准备上市了你知道不?
好在没有多少期望,也就没有多少失望。对于这些士大夫,刘协的心早就一年前就冷了。
不过,就在刘协准备让刘和回去歇息之时,刘和又忽然说了一句不起眼的话:“陛下若想收服黄忠,恐怕可能性不大。臣在江夏也听闻,黄将军虽与黄祖不对付,但刘表却对黄将军多有赏识,且将黄忠爱子接入襄阳调养疾患。然还有一人,陛下却可试一试。”
听了刘和这话,刘协顿时感觉就不好了。刘表这家伙被后世之人轻视,其中重要一环就是得人而不能用人,一是文官没用上卧龙凤雏这些一流谋士,二是武将里没有重用这位黄老将军。
但今日听刘和一言,刘协却想起来刘表似乎并不是那么没眼光。历史上,黄忠在刘表的手下当到了中郎将的职位,那可是汉朝高级武官序列,而当时刘表自己也不过是征南将军。之所以被后人误解,是当时黄忠和刘磐在东线战场上,与孙策孙权手下的大将太史慈相抗,所以似乎声名不显。
果然,在三国这个时代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能的。大浪淘沙,能在其中站有一席之地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刘表这盏灯,只不过跟其他三位大佬有了对比,才显得黯淡了一些,令后人产生了错觉。
而从此时实际出发,刘协又想用刘表大军,就不好意思再挖人家麾下大将。毕竟,这时候就算刘表还未将黄忠从黄祖手下拯救出来。此次能够来南阳,还是因为黄忠是本地人的缘故,黄祖才没什么理由阻止。
所以,刘协便只能迫不及待向刘和问道:“皇兄,你所言另一人,究竟何人?”
“文聘,文仲业!”刘和轻轻吐口,却异常坚定说道:“微臣在襄阳虽逗留不过两月,但负责看守微臣的,便是那位文聘。此人为人方正,处事沉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更重要的是,此人寒门出身,在刘表帐下不过一军侯……”
“竟然是他?”刘协轻呼了一声,脸上顿时浮出了笑意。
可就在他准备再多向刘和打听一些有关文聘的情报时,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长两短的夜枭之声,不由眉宇一锁,令刘和先行退下。
接着,他便从窗外收到一位全身包裹在黑衣中铁鹰剑士的信件,展开一看,顿时神色大变。
竹简上只有寥寥几笔,对照密语解密之后,刘协认出那是杨修写的一句话。
“陛下,徐将军快撑不住了,又犯浑不肯撤走,快来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