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关西一词的来历,与这位中国第一位的皇帝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秦兵出函谷关,吞并六国,才有了关东与关西之称。而长安所在之地,就在函谷关以西,关西有变的意思就是,刘协的大本营那里发生了变乱!
“朕刚得到情报,凉州逆贼韩遂死灰复燃,阴计毒杀征西将军马腾,引军攻入槐里城,兵锋指长安!”刘协的声音很低,但这样令天下为之震动的消息,纵然声音再小,也足以令帐中所有文武心中掀起万丈巨浪。
说完这句,刘协好似从巨大的震惊漩涡当中挣脱了一番之后,才艰难地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知道,此番汉室出兵关东,已将关中几乎所有力量动员起来押了上去。马腾一死,长安便成一座空有坚固城墙的城池,根本难挡韩遂乱军!”
“此事乃朕之大过,贪功冒进,才使得韩遂老贼趁汉室最空虚的时机,给了汉室最致命一击。”这句话刘协几乎是呢喃着说出来的,说完这句后,他便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跌坐在了茵毯之上。
但满帐文武却好像都忽略了刘协最后一句,不是他们都缺少骨气,而是他们心中都清楚。此事,根本怪不得刘协。
汉室与袁术这一战,是天下积蓄风雷后的一次大爆发。作为隐忍蛰伏了半年有余的汉室,必然需要倾尽全身之力的一仗,打出汉室的威名。而对于威震荆、豫两州,麾下三十万兵士的袁术,汉室必然要全力以赴。
而就算是此时嘴上念过的刘协,其实也只是条件下的情绪反应而已。虽然他明知这次战役的结果,是曹操将袁术打得满地找牙,但就因为如此,汉室便能不倾尽全力吗?
不会的。
相反,正是因为如此,汉室才要动员起一切可动员的力量,来参与到这次分赃大会当中。
按照前世的理解,汉室与曹操属于两个新兴的创业公司,他们决定合力并购老牌的袁术企业。虽然曹氏集团已明摆着会将袁术企业击垮,但汉室朝廷假如拿不出一定的基础和实力,又怎能在这场并购中收获到最大的权益?
此外,满帐文武并不苛责刘协的更主要原因,是他们都是被刘协看重的务实之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追究责任、口诛笔伐是袁绍集团的特点,他们此刻脑中思索的,是汉室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局。
“陛下切勿忧虑,眼下时局虽然糜烂,韩遂逆贼兵出不意,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然此日关中已非昨日关中,陛下苦心经营半年有余,汉庭条条诏令深入民心,关中上下皆乃受惠之人。韩遂逆贼虽兵凶势大,然十万羌胡仍如过境之蝗,关中上下为报皇恩,定然不会轻易向韩遂老贼屈服。”
名将徐晃跟着刘协参与了不少军略会议,此时率先出口,多少已有了几分谋将风采。一语道出关中局势的内在,令在座之人不由刮目相看。
但这句话听到刘协耳中,却让刘协的嘴角更加发苦。他望着徐晃那坚定的眼神,忍不住悠悠地回了一句:“朕怕的,恰恰便是如此啊。”
“韩遂逆贼野心勃勃,眦睚必报。当初朕为解救长安危局,离间韩遂马腾两军,罢黜韩遂官职使得韩遂记恨在心。此番他联合羌胡数部前来报复,关中百姓为保家园必不会轻易妥协。韩遂向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羌胡部落更视汉人为仇酋,朕恐韩遂大军过境,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陛下……”徐晃脸色一黯,仿佛也一下看到了刘协所描述的惨景,不由心中悲怒交加,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既然眼下京畿危难,末将愿为先锋,火速赶至长安。断然不会令韩遂逆军踏入城池半步,惊扰了长安城中安眠的忠骨英魂,令长安再起刀兵之祸!”徐荣是对长安英魂冢和忠骨墓最有感情的人,此刻见刘协心忧关中百姓,更是拍案而起。
可此言一落,刘协面色更苦,他自然知道此时火速回援长安是最常规的做法。但如此一来,汉室兵出关东一役的目标便尽皆化为泡影。
在徐荣卡看来,此番汉室出兵关东,虽然汉室在最后关头未能完美收官。然而,此番大军过处,河东宵小束手,南阳一郡重归汉室,已然不虚此行。
但这毕竟是将领们的看法,换在刘协这种政治家眼中,河东南阳两处收获不过是此次出兵的附属收益而已。他刘协需要的,是一次真正的政治战,是正统的汉庭对敢于挑衅皇权威仪袁术逆贼的一次辉煌打击。
在如今局势下,汉室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只剩下了一个可怜的名头。对于关东群雄而言,更是一个可笑的存在。刘协只有通过这一战,才能再度打响汉室的名头,令汉室这个名头重新在天下人心中活耀起来。如此一来,刘协才能将汉室正统这个虚名化为最坚不可摧的武器,一扫乾坤群雄。
表面上看,刘协这样的愿望实在太空泛,但结合汉代的实际情况却不尽然。这个时代,不是什么打破旧制、力争创新的前世,而是被儒家礼制和封建体系统治下的社会。在这个社会当中,最讲究的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
倘若刘协不能一步步扭转汉室倾颓、礼制蒙尘这种状况,那他之后所有一系列的动作、包括任何改革,都会事倍功半。毕竟,他想改变一切的基础,就是建立在他乃汉室天子这一虚幻而又坚固的身份上!
不错,刘协就是深陷在这种礼制矛盾中的可怜存在。一方面,他恨世世代代的祖制阻碍他的创新和改革;另一方面,他又必然需要依靠礼制的等级观念,才能强行打破窠臼,引领这个时代的潮流。
简单来说,刘协最终要做的,就是很无赖的一件事:制度这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但能打破这些的,只有朕一人。你们那些野心勃勃的跳梁小丑们,都特么好好蹲着!
由此,兵出关东,给袁术这个没眼色的逆臣迎头痛击,就是刘协扭转世人对汉室印象、同时极大提升个人权威的最美诱惑。其令刘协上瘾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一位瘾.君子对那种白色粉末的渴望。
因为,他追求的权力,本身就是最诱惑的毒瘾。
所以,徐荣这个建议虽然正确,但刘协却不愿采纳。并且,更苦恼的是,这其中的理由,他还根本不能讲出来。
所幸,此次前来参加军议之人,都是或多或少明晰刘协心思之人。徐荣虽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句话换来刘协的沉默,但幸好,他看到荀攸默默朝他摆了摆手后,纵然心有疑惑,却也止住了更激愤的建言。
这就是徐荣,一个更倾向服从命令而不是一意孤行的军人,一个最令刘协放心的将领。毕竟,他也知道,刘协的心中,比他更挂念长安的英魂忠骨。
徐荣这一停言,大帐内顿时陷入一阵可怕的沉寂。更多的人,将目光放在了荀攸和贾诩这两人身上,可令众人失望的是,荀攸微蹙眉头,沉吟不语。而贾诩更是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见两人如此动静,满帐文武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这两位智者,早在一系列的军议中奠定了其汉室两大智囊的地位,可此时两人皆不言不语的反应,顿时令众人又焦又叹起来。
然而,刘协帐下总不缺奇葩。就在众人都只能憋着听自己呼吸声的时候,一连串刺耳的摇骰声响了起来,杨修猛然一怕骰壶,大叫了一声:“哎呀,手气不好,只得了一个十点……”
徐荣当即就怒了,早先在轩辕山上,杨修便拉着兵士赌钱。他徐荣就看不惯,但念在当时非常时期,兵士们也需要一个转移情绪的空间,他徐荣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时汉都长安岌岌可危,杨修还不知轻重,这就让徐荣忍无可忍了。
由此,徐荣豁然便站了起来,他可不惧杨家的权势,正欲呵斥杨修。却见杨修好似有先见之明般,猛然一挥手,看也不看就止住了徐荣。接着又喃喃自语道:“十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也能赢不少。虽说赢得有点少,但赌钱向来如此,不可能每把都来豹子的……”
“什么十点、豹子!杨修,此乃军议大帐,你是瞧不起我等,还是不顾念关中百姓生死?!”徐荣被杨修一阻,微微一愣,可听杨修随后又说出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时,登时气得都想拔剑相向了。
可谁知就在徐荣想抢了杨修的骰壶一把砸了的时候,正位上的刘协却突然双眼一亮:“等等,徐将军,让他继续说下去,朕好像听懂了他的一点意思……嗯,等他说完,你再揍他,朕绝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