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已过半旬,秋日的天空就格外蓝,格外高,淡淡的白云点缀期间。大雁南飞,凉风送爽,让人的心情也格外开朗。
不过,被冷寿光在前面引路的荀攸,却半分没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心境。此时漫步在恢宏的皇宫中,纵然走过那红黄绿交叠的御林树丛、还有那夹杂其间的绚烂秋花中,荀攸也始终保持着一份小心谨慎的态度。
终于转过一个回廊,眼前的蓦然辽阔放大了起来,荀攸抬头一瞧,他已经走入了一处盛大演武的场所,场中那位少年天子正上下翻飞着,手中一柄利剑,一招一式都似乎带着凌厉的斩风声,看起来虎虎生威。
看到这一幕的荀攸眉头蓦然便一皱,历代王朝到了后期,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几分重文轻武的格局,而当今天子突然在此练剑,看那满头大汗、心无旁骛的样子,似乎还并不仅仅是为了应付君子六艺……再联想到昨夜的一幕,荀攸不免开始对刘协过度解读了起来。
不过,随后发生的事情,便让荀攸那如山壑一般的眉头皱得更如险峰。
刘协舞完一套剑,看起来意犹未尽,挥挥手竟然让身边的郎官宿卫上场与自己对练。只见刘协剑光闪烁,竟如武林绝世高手一般,剑刃未至、剑意已然慑人,惊鸿几下之后,已然将那七八名虎背熊腰、顶盔掼甲的宿卫打倒在地、哀嚎不已。
荀攸纵然武艺不精熟,但也看得出,那些宿卫全是在演戏。若动上真格儿的,那位少年天子恐怕连一人一枪都抵挡不下。
荀攸从这些人身上微微嗅出一种异样的味道,这些宿卫不再是长安附近那些战斗力极差的良家子。相反,这些人虽然穿着禁军正式的盔甲,但身上却都带着浓郁的江湖侠客豪气,身上的功夫也应该很是不弱。
区区这七八人,让荀攸一下回想起了灵帝时建立的西园军。曾经那里的士兵便是征召而来四方的豪杰,与这七八人身上的气息十分相似……天子突然习武练剑、并还有能力将这些游侠征辟到宫中,此等所为,太过诡异难解。一时之间,荀攸发现他对这位少年天子,越发感到有些看不透起来。
可就在荀攸疑惑不解的时候,一旁的刘协已经瞥到荀攸到来,随意拎着丝巾擦了把汗后,露着洁白的八颗牙一脸青春洋溢地走来:“公达,观朕的剑法,可曾登堂入室?”
荀攸脸色一僵,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起来:“陛,陛下人中龙凤、坐鼎天下,理当熟读经书、通晓治国理念方为正途,习武之事,不过细枝末节,老子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刘协一听荀攸又是这等老生常谈的论调,当下面色不喜,直接摆手打断道:“朕没有让你讲大道理,你就直说,朕的武艺如何?”
荀攸脸色更怪:这个聪慧的少年天子,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他的身手有多臭?荀攸很怀疑,但仔细看了一眼刘协那天真无邪、还一副期待着被人夸赞的眼神,荀攸不由一时心软起来,西湖糊涂便口不由心说道:“陛下乃天子,自是骨骼惊奇之人,习文练武当日进千里……”
“哈哈哈!”刘协听到荀攸这般称赞,乐得眉飞色舞起来,回手抖了一个剑花炫耀一番后,又狡黠地凑到荀攸身前说道:“既然朕神功已成,那待董卓再来觐见朕时,便让这些新召来的壮士将其围困,朕亲手一剑斩了那董卓的狗头!”
荀攸只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感到天塌了下来。他顾不得君臣礼仪,一把抢先捂住刘协的嘴,小声说道:“陛下,隔墙有耳,万不可以小不忍乱大谋!”
“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汉室倾颓,朝纲不正,朕难道要当这亡国之君不成?!”荀攸万想不到刘协竟然气愤难当,挣闹着叫喊道:“这江山崩析皆因董卓祸乱京师而起,自古擒贼先擒王,朕只需除掉这侵蚀我大汉肌腠当中的毒瘤,大汉才有复兴之望!”
荀攸默然,被刘协这么慷慨一激,竟然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可想不到他不吭声之时,另一个慌张的声音却凭空传来:“陛下,您万万不可行此凶险之事,您的武艺……”
荀攸这时才猛然一惊,他一直没有察觉这校场之内,竟还潜伏着一位如此超绝的高手。再仔细感应一番这人身上的杀气,荀攸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游侠,就是昨夜暗中保护那小黄门、并让自己忌惮连刀都不敢出的人!
“陛下,您何时?……”荀攸忍不住开口相询,可这时再看刘协那双陡然变得冷峻的眼神,荀攸立刻识趣闭上了嘴:这小小少年此时身上,竟蓦然有种让人说不出的皇家高贵血统威严,仿佛一股劲风迎面袭来。
王越这时也自然也感觉到了刘协的愠怒,但他却想不出是何缘故,只是条件反射般赶紧跪地请罪道:“陛下,臣罪该万死。”
“董卓也对朕说过他罪该万死,但他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刘协冷冷盯着王越,进而环视了一番那些已经开始嬉笑起来的宿卫,那些宿卫见把自己引入宫中的王越突然跪在了地上,一时也纷纷惶恐跪立在地。看到此幕后,刘协才转过头来,讥讽道:“朕最恨嘴上说万死之人,因为朕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没一个人是可以真心为汉室而殉身的!”
王越被刘协这么一激,羞愧难当,猛然抬头说道:“陛下,今夜臣便潜入董卓府中,为陛下取下那董卓头颅!”
“算你还有点忠义!”刘协轻哼一句,但却未让王越起身,反而先褒又贬道:“匹夫之勇,难道你以为杀了董卓一人,便可让荡涤乾坤,天下太平了吗?董卓的部将该如何,他们手下那十万西凉铁骑又该如何应对?凭你一人武艺,能敌得过西凉十万兵马?!”
王越这时简直欲哭无泪了:刚才是您说要杀了董卓的,现在怎么一转口,就成俺蠢了?
“枉你你也是江湖中人,岂不知那董卓就算是匪首,亦然不可轻动。一旦割了他的脑袋,那结局就是遍地小流氓,天下大乱,你连想找个谈判对付的人都没了!”这句话刘协看似仍旧是在训斥王越,可一旁的荀攸哪是王越这等武夫?当下周身一震,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
余光瞟到荀攸的脸色,刘协知道今日杀鸡儆猴的戏码已经差不多了。转而放轻了语气,对王越说道:“王越,你出身草莽,见识浅薄,朕念你一片忠心,亦不会责难你什么。可你日后记住了,朕可不是什么乡野存中可认人欺瞒的小孩子,这十余日,你可曾教朕半点真招式?!”
听到刘协说道这里,王越还恍然以为刘协是因此事而生气,不由哭着一张脸为难道:“陛下,您金枝玉叶一般的身子,金贵无比。这习武之事,可都是我等这些莽夫糙汉被逼无奈才练就一技傍身。若想真心练就一身武艺,那可是要吃尽千辛万苦,臣怕陛下万万吃不消,所以才……”
“所以才让你这些同伴一起欺瞒于朕,在一旁看朕的笑话?!”
“臣罪该万死!”
“行,给你这柄倚天剑,自裁去吧。”刘协咣当一声将手中的宝剑丢给王越,实在气这个家伙不通气儿。
可怜的王越双眼死死盯着那柄宝剑,抬头有看着刘协一脸嫌弃的表情,似乎真在做什么心理斗争。荀攸这时也猜出刘协心理了,上前小声向王越说道:“陛下逗你玩儿呢,还不承诺以后竭心尽力教导陛下武艺?”
王越现在真对眼前这位半点摸不准脾气的小天子有些怵了,感激地看了一眼荀攸,才抬头缓缓说道:“陛下,这可是您自己要求的,一旦学了我王氏快剑之后,可不能半途而废。”
刘协慎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才挥手让王越退下道:“潜伏着去吧,别让不相干的人,打扰了朕与荀侍郎的谈话。”
荀攸此时已经无话可说了,刚才是自己太过轻视了。原来这位天子根本不怕隔墙有耳,这一切都是演给自己的戏而已。并且,还是一幕很成功引诱到自己的戏,现在的荀攸,已经很有了解一番刘协这位聪慧天子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