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及并州狼骑的到来,无异令赵云一众兵士振奋不已。他们难以想象,之前还在忧愁横在路上的巨大障碍,眨眼间便化作了己方的助力。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天子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然令天下无双的吕布也为之俯首,但这却并不妨碍,他们已然将天下视作无所不能之人的崇敬之情。
然而,就在激动之情尚未完全释放完毕时,他们很快又发现,天子其实也难免百密一疏。而两个优秀到了极致的人汇聚在一起,有时并不是相得益彰,反而还不如一人为好。
例如此时,赵云与吕布,已然对眼下的突围之策,产生了分歧。
“有我吕奉先方天画戟在手,并州狼骑甘为先锋,尔等何须大费周折?”吕布浑不在意地说出这句,同时伴随此言的,还有他那莫大的自信流转于周身,令人不由为之俯首。
但赵云并不认可吕布的意见,同时,也略微明白了一丝吕布为何总被人排挤的缘故。这位凌绝武道巅峰的高手,已经太过依仗自己的武力来扫平眼前所有的障碍,而这种性格,在任何中原人士眼中,无异于妄自尊大、目空一切。
同样身为武道之人,赵云理解吕布的心思,所以,他十分委婉地向吕布说道:“以吕将军之威名,若只是想突出重围,自如不可。然此番我等最重要的,是护卫刘太傅之安危。若依在下来看,陛下既已料定了一切,我等不若依计行事便可。”
可赵云想不到,自己这番话刚落,吕布已然怒发冲冠,手中大戟忽然一闪,便朝着赵云的头盔袭来!赵云根本不知这究竟何故,但被吕布这般偷袭,心中傲气亦然勃发,手中银枪连闪,便如点点星辰迎上一抹月光,令在场诸人目眩神迷。
吕布早就看出赵云武艺不凡,而他这一击也为打算取赵云性命,只想击落赵云的缨盔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可想不到自己一击挥出之后,竟蓦然感到自己手腕断断续续震颤起来,平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被赵云快逾闪电的几击阻拦,顿时令自己无功而返。
吕布英俊的面容瞬间被强大的阴鸷所覆盖,他勒定暴躁的赤兔,待赵云同时拦住蠢蠢欲动的白马义从之后,才发出了一声犹如金属质感的声音:“既如此,我们便以武力一决高下。若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五十合,我吕布此番便听你调遣。”
“一言为定!”习武的高手,从不畏惧眼前的挑战。赵云身为个中翘楚,又恼吕布骄狂,自然一口应允。
只可惜,赵云不知道,吕布其实并非对他无礼。而是因为赵云刚才无意提到了‘天子’,正好挑起了吕布心头的邪火。自逃遁关东之后,吕布每每壮志难酬,寄人篱下。可反观刘协,非但让那个行将就木的汉室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更人未至却料定千里,再次令自己不得不听命行事。
相对于刘协,吕布这身负绝高武力之人,就如装入罗网当中的鸟儿。而那个他当初连看都不看在眼里的小孩子,竟然不知如何已成了网外之人,非但颌首微笑看着自己左冲右突不得脱,更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愤懑之情,终让吕布在刘协又得一猛将、而自己越发在他那里无足轻重的刺激下,彻底爆发了。
方天画戟和亮银枪在半空中相遇,顿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儿战场。交手的两个人心底里都是大吃一惊,方天画戟和亮银枪在碰触的一刹那发出了兴奋的嗡鸣声,好象错过千年的遗憾在这一刻弥补。
一戟之下,赵云便感觉自己恍然看到了一位凌绝天下的山,而山的顶端,是无处奔流的岩浆正在肆虐,企图寻找一处爆发的契机。而岩浆之下,更不知又多少愤懑、痛苦、憋闷,这种威压一经方天画戟释放,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戾气,也足以令人低头、俯首,全身冰凉,再无半分战意。
但吕布此时却同样惊诧不已,他知赵云非同一般,但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有着不亚于当初虎牢关下那锦袍小将的天赋。他的枪并不暴烈,但每一次挥舞,都仿佛有着无尽的活力。犹如一湾浅浅的溪流,却蕴藏着海洋般磅礴的力量,生生不息,浩淼无尽。
这是山与水的相遇,这是严冬与暖春的碰撞,这是天下第一戟与天下第一枪的交锋,这是天下最强怕的进攻者与天下最坚韧的防守进的较量。
第一招相遇,赵云就明白了,自己不可能战胜吕布。此时的吕布,武力已达巅峰,独霸天下,傲视群伦。虽然他尚未见识过天下其他的高手,但心中已然断定,除吕布之外,再无‘飞将’。
但是,赵云却不惧。他有信心,能让吕布也击不败自己。更不要说,此番交战,自己只需撑过吕布五十合而已。自己,其实已然赢了。
由此,赵云一枪接着一枪更加融会贯通,犹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把自己重重包裹保护起来之余,更有余力缠绕住吕布的戟锋,令吕布的攻势不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然而,此时的吕布却已恼怒自己太过轻敌,这种情绪在这段时日里始终萦绕在自己的心头。对于刘协,他更是觉得,若是当初第一次相逢之时,自己不那么自视甚高,两人如今会不会不再是这等纠缠不得解的关系,自己的境遇会不会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惨淡。
赵云游刃有余的枪法,更加令吕布想起了自己面对刘协时的无力。于是,在这样心态的作祟下,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吕布周身的杀气已愈来愈浓,他的大戟也越来越猛烈,铺天盖地的攻击中,更席卷着自己的愤懑、惆怅以及对命运不甘的情愫。淡褐色的瞳仁,渐渐因杀意而变得赤红起来。
“吕将军!”身处在暴风雨当中的赵云,率先察觉到了吕布的异样。
五十合已过,吕布仍旧罢手。一百合接下,吕布的攻势却愈加狂猛。待到一百五十回合的时候,赵云已然不得不拿出真正的本事儿,在生死一线中苦苦抵挡着吕布泰山压顶般的雄浑攻势!
“主公!”吕布帐下大将,自然也非泛泛之辈。此刻见吕布这般疯狂,哪能还不知吕布已心智失守,纷纷神色紧张,凝神准备随时冲入战团中解救吕布。
终于,当吕布那淡褐色的瞳仁完全被杀气所覆盖,整个人的状态已达到天人合一之境时,他的脸色猛然一绷,呈现出疯狂的杀气,大吼一声道:“刘协,受死吧!”
这一言,震惊当场。就连命悬一线的赵云,也不由微诧了一丝。
而就在这一刻,张辽猛然向其他健将一点头,八健将如同八条巨龙趁着这一空隙,骤然冲入了战团当中:“赵将军,请务必当心!”
张辽这一声大吼,惊醒了赵云,他猛然一把掣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枪一剑交叉在胸前形成一个十字。随后,舌灿莲花清喝一声,左手剑、右手枪同时舞动,好像两团银龙,变化无方跳跃流动着向吕布那已然不见戟影、只现银光的大戟迎去。
没有惊涛骇浪的杀气,没有激荡交错的风声,吕布面对赵云及身侧突然出现的八健将,手中大戟已无心自动、自然而然地变幻起来,有如日月星辰流转。
接着,巨大灿烂的银光在战团中央绽放。所有兵士都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冲上去的八为健将又纷纷倒退回来,手中的兵刃纷纷飞上半空。这其中,也包括赵云的银剑,在空中清脆地断为两截,哀鸣着落入草地当中。
但是,最后的一幕,他们还是看到赵云的银枪,已然抵在了吕布的咽喉之处。枪头的最顶寒芒,还在嘤嘤颤抖不止。随着枪头延伸看去,只见赵云的右臂已一片殷红,吕布的方天画戟流淌着一丝血线,也即将破过赵云的臂膀,斩下赵云的头颅。
但无论怎么说,这一战,胜负已分。
除了武力之外,赵云无论是在气度、心胸以及重义信诺方面,都赢过吕布不止一筹。
“吕将军,如此可听在下之命行事否?”赵云收回长枪,看着一脸颓然的吕布,傲然问道。
而吕布,这时只是微微抬了抬头,终于看到天边的阳光遮入他的眼中时,他才微微露出一丝诡秘的苦笑,只回复了一个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