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乃历史悠久之地,其名始于东周。历代都在此设郡、立国,是京南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重地,素有“京南第一府”的美誉。
河间自从三皇五帝时颛顼创制九州时,便有人类居住。本属高阳国,到夏商周时,又属冀州。因位于徒骇河、大.史河、马颊河、覆釜河、胡苏河、简河、絜河、钩盘河、鬲津河等九河之间,故而得名河间。
河间在春秋属燕国之域,战国时期分属燕、赵二国。汉代时许多帝王至亲都在此做河间王,东汉张衡也曾任河间相——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河间其实是当今天子的故籍所在。
汉灵帝乃河间解渚亭侯刘苌之子,而刘协又为汉灵帝之子,河间自乃当朝一脉的故乡所在。汉灵帝刘宏在位期间,还曾大修他在河间的旧宅。只可惜,到如今,那所住宅先遭公孙瓒洗劫,又遭袁绍冬天里的一把火,彻底被烧成了废墟。
然而,讽刺的是,此刻两军对阵期间,无论袁绍与公孙瓒,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提那件事,反而都口口声声言自己乃汉室忠臣,指责对方为逆贼。
赵云和吕布相继闯营之后,两军面对彼此来势汹汹的态势,不得不用同样强横的态度予以反击。赵云和吕布在那一夜相继扮演了袁绍和公孙瓒的拳头,一拳捶到了对方的脸面上。相对于袁绍对公孙瓒挑衅道“小子,你想怎样?”,公孙瓒更是气得不行,也回了一句‘你想怎样?’
于是,两个其实都不想怎样的家伙,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在河间摆开了阵势。
袁绍这里,是面对扑朔迷离的局势毫无办法,接受了董白驭獒之计后,从自己的谋士团里取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策略——天子毕竟乃汉室正统,若以疲惫之师回援,必然胜券不高。不若先难后易,许诺白波、黑山两军骚扰汉军,再于北方战场击败公孙瓒后,汉室见北进无力,自然会撤兵而返。
而公孙瓒这里,其实就更简单了,相对于袁绍已然组建起来的刺间机构。公孙瓒直到此时都不知道吕布其实已经反了袁绍。于是,当吕布闯营之后,公孙瓒当即怒气冲冲点起所有兵士,叫嚣着要给袁绍那个小白脸点厉害尝尝。
“公孙逆贼,你软禁当朝太傅,意图祸乱幽州,我袁本初身为汉室四世五公之后,岂能看你这等不臣之人如此胡作非为?!”袁绍一身金甲,本就漂亮的脸庞在英武的战袍衬托下,更显得威风凛凛。
他信手一扬马鞭指着公孙瓒叫阵,当真一副汉室忠良之臣的风范。不过,话音刚落,袁绍便环顾左右,似乎期待斥候带来什么消息一般。
这次袁绍亲自统军,以沮授为军师,郭图为副军师,手下大将颜良、文丑、高览等人各统雄兵,沿河布阵,一副要与公孙瓒决一死战的架势。
可白马将军公孙瓒的行头半分不下袁绍,胯下一匹纯白如雪的幽州良驹,身披织物里最昂贵的白练为袍,内衬烂银连环甲,就连头盔上的缨簪和手上长枪的枪缨也都是白色的。整个人在袁绍阵前一立,简直……简直就如西门吹雪。
“袁绍小儿,你篡夺韩馥冀州不说,还逼得韩馥忧惧而死。更造谣当今天子非灵帝之子,欲立刘太傅为伪帝。我为保汉室基业,不得已才需将刘太傅护卫周全。想不到今日竟得你这种厚颜无耻、沐猴而冠之人血口相喷,我倒想问你一声,可知脸面为何物?!”
公孙瓒这些年打仗本事儿不见如何,骂人的本事儿却突飞猛进。并且,比起袁绍的阵容来,他手下有威震北疆的田豫为主力。更有尚且未出名的刘关张桃园三兄弟严阵以待,当真气冲斗牛,不可一世。
然而,有意思的是,公孙瓒刚骂完袁绍,也不由自主地环顾了一番左右,似乎与袁绍一样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只是,两人永远不知道,就在河间战场五十里之处。两支狼牙箭如同破风的霹雳,在那两名斥候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感觉喉咙一凉,彼此对视着栽倒在地面。他们死前都一副不敢置信地神情,怎么都想不通,对方的斥候何时有了这等震惊鬼神的弓射技艺。
随后,鲜于银和成廉两人才出现,一人拎着一斥候的腿将他们拖到了一处山谷之后。寂静的山谷中,赫然是赵云和吕布两支部曲所在。人马寂然无声矗立,仿若一座座石雕的塑像,散发着惊人的杀气和令人赞叹的军纪。
两人将尸体一扔彼此对视了一眼,成廉才开口道:“第六个了,还都是一箭封喉。我之前从未想过世间还能有与主公并驾齐驱之人,想不到今日见赵将军神技,才知道天下豪士何其多也。”
话音刚落,成廉便觉自己周身一凉,猛然回头,才看到吕布正冷冷地望着自己。显然,虽然成廉距吕布足有百步,但以吕布之耳力,已然听到了成廉刚才的感慨。
鲜于银见两军气氛不对,赶紧上前救场,开口向赵云问道:“子龙,我等何时进发?”
赵云缓缓回头,干净温润的眼中绽耀出了动人的神采,他微微一笑,才不疾不徐说道:“自然要等到两军开战后,我们才能安稳地绕过战场,顺利脱困。眼下,两军都还只如彼此狂吠的野犬,尚未到狗咬狗的一刻。”
鲜于银看了一眼地上那袁军和公孙瓒军各六名、共十二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有些担忧。既然袁绍和公孙瓒都没有忘记侦察自己这支部队的所在,那两军会不会根本打不起来?
“哼!他们怎么可能不开战?”吕布驱动着赤兔缓缓上前,强大的威势压得鲜于银都忍不住想后退:“两军已经摆开阵势,假如不开战的话,他们手下的兵将会如何看待自己?假如不开战的话,袁绍与公孙瓒还有何脸面统御大军?积势已成,袁绍与公孙瓒纵然骑虎难下,却也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吕布淡淡说完这番话,冷峻的面上似乎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已涌起一阵阵淡淡的哀叹:这果然是刘协用兵的手段,阴谋有,阳谋也有。纵然他人不在这里,也仿佛通过上苍那只无所不见的眼睛观察着一切,同时又令人不得不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成为他奠定大汉一统的又一块基石。
而这个赵云,更是智勇双全之将,于千里之外便与刘协所谋暗合。此人归汉室之后,刘协更如虎添翼、不可一世……
赵云回头望了一眼吕布,那双温润的眼睛已经透过吕布伪装的强硬看到了他的哀伤。他微微思忖了片刻,展颜一笑向吕布说道:“吕将军,不知此战之后,将军有何打算?”
“河内张杨,乃吕某旧识,布欲在河内盘桓数日,再作打算。”吕布随后说出了这个打算,但事实上,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容身之所?
“河内之地,向来贫瘠,又岂是龙盘虎踞之地?”赵云笑了笑,眼中无尽憧憬:“自古龙兴之地,多属关中。将军乃世之虓虎,不若就此盘踞关中,再虎啸天下,岂不壮哉?”
吕布听出了赵云言下劝自己归顺汉室之音,但他与刘协之间恩怨重重,岂能这般轻易便跑到刘协帐下摇尾乞怜?
但事实上,吕布自己也清楚,自己对刘协一事很是纠结。面对天下大多不如刘协之人,他都可以屈身投效,可一旦换成刘协,便没由来地兴起一阵抗拒——他吕布自负武力无双、骁勇善战,却始终不能赢刘协哪怕一丝。而由此导致的自卑,自然令他难以屈下身子,向刘协俯首称臣。
自负与自卑双重的折磨,远比单一情绪更令人煎熬。
而就在赵云静静看着吕布眼中的不甘渐渐熄灭,转而有所松动之时,一旁的鲜于银忽然大叫起来:“快看,两军真的打起来了!我们终于可以顺利脱困了!”
这一刻,吕布遽然抬头,眼中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而赵云,则淡淡看了一眼始终未出声的吕布,心中悠悠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