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这支早在双方预料,但却偏偏毫无征兆杀将出来的一支偏军,彻底改写了这场战役的局势。
  此番袁绍精兵尽出,留在大营当中的,除却那些被强征而来的民夫外,就是一些伤残病重的溃兵。面对赵云和吕布这一支身经百战、士气又保持在顶点的新锐力量,立时便展现了脆弱不堪一击的态势。
  一个个惊恐不堪的士兵们慌忙地站起来,有的第一方面便是逃散,而有的又想拾武器,又想去拉战马,待看到周边却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连逃跑都来不及了。
  根本不用挥舞武器,赵云和吕布这两大旷世勇将,便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到了大营的内腹。在没有兵士防守的状况下,那些拒马、鹿砦以及陷马坑,都只成了白马义从和并州狼骑展现自己娴熟骑术的工具。一匹匹战马飞跃过障碍,每一只马蹄落地,都仿佛在袁绍及袁绍所有谋士团的脸上重重掴了一巴掌,火辣辣又钻心痛骨的疼。
  尤其当袁绍看到白袍小将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时,他更恨不得将自己手下这些平时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谋士绞死!更不要说,此刻自军大营当中,还有那个让自己痛恨忌惮不已的吕布,正扬起赤兔的铁蹄,踩踏在一名兵士身上。
  他手中的大戟盘旋飞舞,鲜血顿时为之飞溅。轻者缺胳膊断腿,重者命丧当场,在吕布停顿的地方,已然形成了一个由残肢断臂组成的圆圈。伤者在地上辗转哀号,而死者,则或许在庆幸自己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悲的乱世……
  “击鼓,击鼓进军!”刘备仰天狂笑,他怎么也想不到战场上竟发生了这等峰回路转的一幕。手中双股剑在鸣颤,顾不得向公孙瓒请命,他已然带领着自己手下的部曲冲杀了上去。
  而这个时候,公孙瓒自然不会怪罪刘备。事实上,就在刘备刚刚冲上去的下一刻,公孙瓒也同时挥动了令旗,发动了全军总共的信号——不错,他的确不想将所有底牌全在这场战役中掀开,但面对一场必胜的战局,他也不介意给袁绍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沮公与!如今之势,如之奈何?!”这一刻,赤红着眼睛,耀眼切齿的人已然换成了袁绍,而他苛责的对象,自然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官沮授。
  沮授满心的愤懑和压抑无处排解,却仍旧还要抽出极大的精力来应对眼下的困局。这一瞬,他忽然感到心寒、心冷,有一种就此放手、不再过问天下之事的倦怠。
  然而,这一刻,沮授身后的田丰却接过了沮授手中的令旗,面色沉痛地振臂一呼:“将士们,荣华富贵只系于一战,主公倾慕汉室军事奖惩之制久矣,今日,有杀敌报功之人,皆得汉室一般赏金,得公孙瓒首级者,赏千金,封百户侯!”
  “元皓!”沮授忽然大惊失色,他自然看得出,这是田丰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并且,为达战场胜利,他还未经袁绍许可,便开出了袁绍几乎不可能答应的条件。
  此战若胜,田丰必然会成为那只替罪之羊,被袁绍处置以消兵士怨气。而此战若败,田丰除却一死之外,再无生还可能!
  然而,眼下状况,除却田丰这等破釜沉舟之法外,又有何办法?
  这一刻,袁绍也陡然看到了田丰眼中的不忿与决然。可是,终其金鼓齐鸣、十万大军悍然出动之时,袁绍也仍旧阴沉着脸,未发出应承田丰这权宜之计的话。
  于是,两支大军终究在赵云和吕布于最恰当时机杀出制造的势态中,完全摒弃了开战前虚以委蛇的幻想,彻底杀红了眼睛,爆发了最惨烈、最轰动也最悲壮的一战!
  无数幽燕精骑咆哮着,策马汹涌上前。袁军这时那看似坚固的盾墙在数万大军的突破下,就如一个可悲的笑话。沮授的确是看破了这个时代战阵精要的佼佼者,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只将这场战役定位在了小规模冲突的层面上。由此,他痛悔地看到,数万幽燕精骑在寒亮的大戟面前并没有减速,连人带骑恶狠狠地撞上了大戟拒马阵!
  锋利的大戟顷刻间便将成百上千名幽燕骑兵连人带马刺成对穿,可幽燕精骑狂野的冲势也令长度过长而导致脆弱的大戟纷纷折断。在巨大的惯性驱使下,已经丧命的战马继续往前奔行,重重地又撞上了袁军竖起的盾墙,巨大的撞击声霎时响彻长空。
  在这巨大的撞击声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那是幽燕精骑战马腿骨、颈骨撞断发出的声音,两军将士临死前发出的惨嚎声更是绵绵不息,成百上千的幽燕精骑霎时被巨大的惯性高高抛起。人的性命,在这一刻,甚至都不如一张纸坚硬。
  而这些,仅仅只是开始。随着盾墙之后袁军的大举进攻。两军的肉搏战才真正开始,无数兵刃飞上天空,再无力地跌入尘土;无数战马扬颈发出自己的嘶鸣,然后化作一团巨大的肉块炸开在眼前;至于残肢断臂以及兵士死前凄厉的吼叫,已然成为战场的常态。
  环首刀在阳光下闪烁,长矛在阳光下吞吐,弓箭在阳光下厉啸……蓦然回首,观战之人才发现,整个战场,早已是阳光下的一片血红,再也容不下其他颜色。
  张种便这样面色惨然地看着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战役,也就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原来,在这样的惨烈的战役下,刚才那一番冲杀闯阵,的确只是一场儿戏……
  “子,子龙,袁绍与公孙瓒已然被我等挑拨至全力一战。此刻,我们该当如何?”眼前尽是鲜血、耳中尽是嘶吼的张种,处在这种环境下,已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唯一祈求的,就是自己可以赶紧逃离这个梦魇一般的地方。
  于是,这一瞬,他望向赵云的眼神,惊恐和企盼已覆盖了所有。
  幸好,他得到的回答,也正是心中所想。血染征袍的赵云望着远处仿佛一架巨大绞肉机的战场,目光中也尽是悲悯,当所有悲凉都化作一声叹息后,赵云终于开口道:“我们,该回去了……”
  而这个时候,吕布才刚刚杀到袁军大营的中军帐所在。并且,他更知道眼下袁绍大军倾巢而出,根本无力也无心顾忌自己这支偏军——在主要的军事威胁下,无论是袁绍还是公孙瓒,都以消灭最大的敌人为首要任务。自己所身处最危险之地,但在此时,却偏是最安全的所在。
  这个时候,吕布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拔掉袁绍大营的牙旗,进而一解他心头之恨。就在他看到赵云挥军离去之时,他那英俊阴鸷的脸庞,习惯性地蓦然闪过一丝恼怒。
  可望着近在咫尺的牙旗,他却忽然又一笑,觉得这杆牙旗假如仍旧矗立在这里,反而是对袁绍更大的一个讽刺。于是,他顿马、驻足,高举方天画戟道:“儿郎们,杀够了就随我一同回去吧!”
  于是,河北河间一场本不发生的战役,就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下展开。同时,又在这一支仿佛幽灵般的骑兵离去下,仍旧继续着……
  历史上袁绍与公孙瓒之间长达五年的相抗,就因为这一场从未出现在历史中的惨烈决战,从而变得面目全非。整个河北的局势,一切开始朝着不可预期、但毫无疑问对汉室最为有利的方向开始发展。
  而这一刻,汉室朝廷的第一人,那位十四岁的少年,也刚刚率领一万精兵,踏出潼关,迈向了孟津的土地上。对于河间的这场战事,他还一无所知,但却筹谋着如何吞并河内,进而打开一条通向河北战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