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汉军入城!……不是,快让那些司马家的家丁打开城门放汉军入城,再这样下去,整个河内城就要完了!”狼狈不已的张杨费力推开压在自己大腿上的一大块泥砖,气得语无伦次又真切感到一丝侥幸。毕竟,刚才砸在自己身上的,只是城垛的泥块而不是飞来的巨石……
“将军,万万不可啊。”董昭死死趴在城墙肮脏的地上,也不管脸上、鼻子里全是烟尘,灰头土脸地说道:“此番不过汉军一轮试探攻击,我军若是此时便令司马家人动手,则必遭那狡诈多疑的天子侧目,苦心积虑的计策恐毁于一旦哇。”
“毁于一蛋?还毁于一石呢,你睁开眼睛仔细瞧瞧,汉室有此等飞矢巨石,哪里还用得着什么里应外合。再不让司马家的人动手,城门就要被汉军轰没了!……哎,先生,速速卧倒!”
一块巨石横空飞来,在空中划过那道危险的抛物线后,重重击在了张杨与董昭所在的三步之外。一名兵士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石直接将他半个胸膛都砸烂。余势不减下,染血的巨石又碾断了另一名兵士的腿,才重重溅起一大片烟尘。
这一次,烟尘当中也飘荡出了浓浓的血腥之气。
董昭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在腥臭的血气刺激下,只觉腹中已翻江倒海却又怎么也吐不出来。他茫然地露头朝着汉军阵列处看了一眼,忽然有一种十分惊悸的恐惧:汉军攻势如此猛烈,是不是已然发现了城中之计?倘若如此的话,自己可真被那个司马懿坑惨了啊!……
然而,就在董昭失魂落魄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城下汉军如暴雨狂风般的攻势,竟戛然而止。接着,在汉军齐声大喝当中,一队擎着斧钺华盖的骑兵,缓缓脱离汉军滴水不漏的阵列,出现在河内城下。
“是天子!”董昭心中的惊悸越来越恐慌,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支队列缓缓止步,生怕那个少年天子一开口便道出城中之计。
幸好,董昭只看到了那位少年身上的自信犹如天上的骄阳,却没有智慧映空的恬渊:“张杨,你本乃汉室旧臣,奉命募兵才流落至河内。朕知你被时局所迫,才不得不屈身逆贼袁绍,朕乃宽恕之君,特许你再度归顺朝廷。倘若冥顽不灵,必定马鞭挥处,玉石俱焚!”
趴在地上的张杨愣愣地城下的刘协,随后再一头雾水地望向董昭。他根本想不通,汉军本来打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又折腾出劝降这一桥段儿?
董昭起先也如张杨一般不解,但随后闭目沉思了片刻后,忽然大喜过望,激动的声音竟然变得都有些尖利起来:“将军,属下知道了,天子是在真的劝降于你!”
张杨气得光想一脚踹死这个董昭,谁不知道天子是在真的劝降?自古以来,只有诈降的将军,哪里有假劝降的天子?
“不不不……”董昭见张杨脸色,登时又气又急,连忙解释道:“依属下之见,此番阵势攻城,汉军也属第一次。天子毕竟抚率万邦之主,需得民望仁名,他又岂能真的玉石俱焚,将河内毁于一……将河内摧为废墟?”
“这乃其一,其二……”说到这里,董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城下逸兴遄飞的刘协,嘴角忍不住一丝得意:“其二,天子自亲政来,驭百官、革吏治、兴商路,战关东,皆无往而不胜,早已雄心勃勃,不可一世。他于雷霆万钧下忽然住手,非但只为了劝诱将军,更为了享受这刻万事在握的美感。天子……纵然天纵英才,可毕竟只是一介浮浪少年啊!”
董昭双眼熠熠地望着城下的刘协,止不住喜从心来。他见过太多聪慧绝顶、尤其少年成名之人。虽然那些人无一能与当今天子相提并论,但这些人终究有一个最大敌人,那就是自负。一旦这种自负已然遮蔽了他的双眼时,他便成了才华的负累,迎来人生第一次的失败。甚至,有可能便是一蹶不振的永久失败。
而自己,恰恰成了见证且参与这一切的人,这该是如何荣耀的一件事啊!
可就在董昭感慨不已的时候,一旁的张杨却已经作色不已。他一个大老粗,听董昭絮絮叨叨了半天,却半点没有说自己该怎么办,早已暴跳如雷,忍不住一把推在董昭身上,低喝道:“先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到底该怎么回复陛下?”
董昭被张杨这么一推,脸色骤恼,但想到张杨也只有这种水平,只好放弃自己的遐想快语说道:“激怒他,如何天子还不知我们城中之计。将军只需激怒他,他必然会在自负的驱使下,主动施展出里应外合之计。”
得了董昭指点,张杨也心中大定,他豁然起身,很想手扶女墙放声大笑讥讽刘协。可没料到女墙早已被巨石砸空,他身子一趄,差点栽下城头,顿时惹得城下汉军轰然大笑。
这下,张杨是真的怒了,涨红着脸高声吼道:“攻陷河内,玉石俱焚?!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黄口小儿?陛下,非是看你不起,与天下众望所归的袁公比起来,你连给袁公提鞋都不配!”
刘协闻张杨竟在两军之前说出自己不如袁绍之语,脸色蓦然阴沉下来。董昭预料的不错,自诛灭董卓后,刘协借助穿越者未卜先知的优势,凡事尽占先机,已然扭转了整个历史。而这种莫大的成就感洋溢在身上,天长日久便使得他不知不觉自信起来,直至自信到了骄傲的地步。
而骄傲的人,最容不得别人的看不起。
于是,刘协豁然抬头时,脸色已然带了一丝狰狞,大笑道:“张杨,如你这般不时实务之人,竟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藐视汉室?朕顾念河内百姓,不忍使河内血流成河,孰料尔等自寻死路,便休怪朕手下无情了!”
说完这句,刘协身侧五官精骑已准备护送刘协归入阵列。却不料刘协刚调转马头,又再一次回首,蔑笑着张杨再度说道:“张杨,朕现在其实就可告诉你,不用这汉室精兵,朕攻河内直如探囊取物!河内城中,朕早已伏下了数万精兵,为朕斩官落索。你仔细看看背后,河内城还在你手里么?!”
随着刘协的话语,河内城中一时果然砍杀连天。张杨急回头时,只见城中已乱成一团,火光升腾起来,有人在大喊有人在惨叫,满街之上有如蚁粥。城中大乱的惊恐传至城头,一些兵士也不由一阵骚动。
“张杨,此时此刻,你还有何话要说?!”刘协仰天大笑,少年轻狂的盛气几已凌云。
只可惜,在骄傲的蒙蔽下,他怎么也没有看到张杨那张看似铁青的脸上,嘴角却浮起了一丝强忍的笑意。而在张杨身后,更有一位衣袂飘飘的文士,望着城中之人,信手指点:“一切都如那个司马懿所料,只是,剧情似乎还太单薄了一些……”
就在董昭感觉白璧微瑕之时,城下刘协愈加狂妄,傲然立于城头的弩箭射程之下,竟猛然高举起了五支手指。两军皆不解其意,只被刘协这怪异所为震慑,眼睁睁看着那五支递次落下。
终于,当刘协手中最后一根手指落下时,城中一名作乱之人已然冲至城门下,起手一刀,便将吊索劈为两段,护城河前的吊桥轰然落下。而紧闭的的河内城门,也在这一声巨响后缓缓开启……
“将士们,随朕冲锋!”刘协落手,冷酷地对着城头上的张杨作了一个抹喉的动作。随后,竟带着身后仅仅三百五官精骑率先冲入了河内城中!
这一幕落在城头董昭眼中,激动地竟让这位向来心府沉稳的谋士身体颤动起来。望着在马上纵飞如龙的刘协,董昭就好似一位饕餮看到了最丰盛的美宴,忍不住神经质地桀笑起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也!啊哈哈哈……一切,都实在太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