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原上。
刘协负手屹立一处高坡之上,静静看着这座大汉的腹心——长安。
远远的居高临下看去,古老的帝都长安城,宛如亘古洪荒遗留下来的一处神砥,终南山下八水环绕,虎据龙盘气象磅礴。
坚厚的城墙圈起户口百万的当今天下第一大城,宽逾百米的朱雀大道横贯其中,左右里坊如棋盘格局,其中车马如龙、人潮如蚁,皇城禁宫坐北朝南巍巍恢宏。整座帝都就如一幅雄浑苍凉的巨幅泼墨山水画卷,却又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张扬霸气,君临天下睥睨四海!
“今来古往独不行,唯有天地长悠悠……”刘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悠然的吟出了这两句。忽然只觉盛世帝都的长安,果然就该如此惊艳震撼。
自然,长安城中拥有着至高权力的自己,更是惊才绝艳!
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刘协虽然没有阿基米德如此睿智和狂妄,但他终于可以说:给朕一个事件,朕能改变整个历史。
洛霖在华城的成功,瞬间打乱了曹操兵出徐州的所有计划。曹嵩被洛霖送到泰山太守应劭手下,平安回到了兖州,曹操因此再无侵扰徐州的借口,而刘协的一封上谕发出,更是让曹氏集团知道了汉室的能量。
刘协不相信,如今还抱着‘汉室忠臣’招牌的曹操,会在这样一明一暗的双重压力下,还有继续攻打徐州的念头。此时的他,毕竟不是历史上那个‘挟天子以讨不臣’的丞相,还不可能有指鹿为马、想打谁就打谁的胆量。
没有了历史上曹操屠戮徐州一事,大汉十万黎庶的命运就此改写,一场浩劫就此消弭于无形。这种成就虽然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但刘协感觉,只需自己感觉岁月静好,一切就都好。
然而,就在刘协走下龙首原、回到尚书台,又一头扎入繁忙的朝政时。忽然洛霖的又一封信,让刘协瞬间便感到自己身体中的血液都冰冷起来。那个时候,他正与荀攸商议着军制改革的详情。就在那一瞬,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
洛霖的那封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曹操发兵进图徐州!
骄阳似火的六月,就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这个时节。曹操忽然兵进如火,势如破竹,连克徐州十余县,一举攻破了徐州州治彭城!
“这,这不可能……”刘协呐呐地看着这封密信,他宁愿相信自己的锦衣卫情报系统出了差错,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陛下,我们都小瞧曹孟德了。”荀攸并不知道曹操兵进徐州后会发生什么,所以还能够镇定下来宽慰刘协:“乱世诸侯,曹孟德最有机谋,也最野心勃勃。他此番之举虽看似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不,公达,你并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刘协忽然面色苍白,踉跄而退。这一刻,唯有荀攸看到了大汉天子最为落魄恐惧的一面。
只可惜,这时候,荀攸还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刘协,也衷心祈愿,荀攸永远不会知道。然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陶谦直至此时才真正品尝到曹操的厉害,却悔之晚矣,只得一逃再逃,龟缩在东海的郯县。曹操因急切不能攻克,便令手下兵马横冲直撞,恣意在徐州境内掠夺。徐州百姓深受其害,生灵涂炭。
然而,只是半月没有攻破郯县的曹操,竟下达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命令:对已经占领的取虑、雎陵、夏丘三县的百姓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整整十万人,杀得鸡犬不留,泗水为之堵塞!一时间,尸骨堆积如山,曾经的世外桃源鸡犬无余、无复行迹。
这一刻,曹操性格中多疑、没有真正经过儒家仁义观洗礼的残忍、做事不计后果的无赖,全都爆发出来,制造出这场震惊天下的惨案!
御座上的刘协,却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抹杀掉了曹操制造出这场大浩劫的源头,为何曹操还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
难道,历史注定是不能被改变的吗?
此事一爆发,朝议汹汹,各地奏章更是频频涌入朝廷。长安之内,数万百姓自发上书,恳请朝廷出兵兖州。
尤其那些义愤填膺的士大夫们,终于得到了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他们在朝堂上大肆咆哮、呐喊,甚至上街组织百姓游行示威。整个关中弥漫着一股喧嚣躁动的民意,大汉朝廷的威信,在这一刻遭到了致命而沉重的打击。
因为,那一位被他们赋予重望,认为理所应当该力挽狂澜的天子,这一次竟连一丝动静和反应都没有。而宣室殿里传来的消息,却是天子病重!
于是乎,朝堂和整个关东随即开启了一片群魔乱舞的表演,每个人都在谴责着朝廷,质疑着当今天子。他们抒发呐喊着最慷慨激烈的言辞,也气势汹汹想要闯出武关,想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的一腔热血。
当然,他们的行动注定不会成功。完全掌握了朝廷兵权的天子,只下令紧闭边关之门后,那些人便在汉军森寒的刀枪下选择了退步:毕竟,他们真是想要逼迫别人做一些什么,而不是真正要将性命扔在千里之外的徐州。
而这一刻,宣室殿中双眼无神的刘协,只能轻轻握住伏寿的手,脸色苍白的向伏寿问道:“寿儿,你告诉朕,朕这次是不是真的错了?”
“陛下……”这一次,就连最理解刘协的伏寿,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七月末,关中上空的躁动仍在继续发酵,甚至严守边关的将士,都不得不与百姓们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冲突。
这个月底,徐州的战事又有所变化,曹操仍旧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肆虐徐州。但也就是这一月,大汉天下,忽然出现了一位身披仁义、彷如正义化身的人物。
就在曹操攻伐徐州的时候,北海那里也不太平。袁绍的长子被任命青州牧后,一直不断攻扰北海。本就岌岌可危的北海,这时忽然又遭黄巾余孽管亥大举攻伐。北海相孔融只是个大话炎炎的儒生,在袁谭和黄巾贼的双重攻势下,很快便招架不住,不得不向人求助。
他求助的人是刘备。
这个时候的刘备,只是公孙瓒手下青州刺史田楷再手下的一名平原相。以至于这位乱世中籍籍无名的刘备,在听到举世闻名的孔融竟让自己求助时,他惊喜下说了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
好在与其他那些庸庸碌碌县令国相不同的是,刘备是一名已经准备跳槽的平原相。孔融的求助,让他看到了自己脱离公孙瓒的一线机会。
按照刘备的话说,他与公孙瓒已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之间的分歧已越来越大。他还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
该选择的时候要选择,该离开的时候要离开。
欲伸大义于天下,就不能拘泥于小义。
惊喜之后的刘备,他来了,义无反顾地带着三千主力来到了北海。
这一次,他的战绩很不错。或者说,他的运气很不错。
袁谭大军因为缺粮,暂缓了对北海的攻势。而黄巾贼乌合之众,在他义弟关羽和张飞的勇武之下,也只能暂避锋芒。于是,欣喜若狂的孔融,发了一封奏表给朝廷,言之凿凿地说道,刘备乃是大汉中山靖王之后,堂堂正正的汉室皇叔!其人是,其所为更是,其胸怀仁义,已足令当今天子汗颜!
最后,孔融要表刘备为豫州刺史。
大病未愈、痛苦不堪的刘协,看到孔融这张奏表后,忽然便喷出了一口血。随后,用朱笔蘸下自己的血,只颤颤巍巍地写了一个字:准!
在然后,他望了望北方,目光越过那幽静而又喧闹的龙首原,飘向那令他迷茫而又感到渺茫的地上。犹如一名痴痴的少女,在祈盼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