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狂风暴雨般的箭簇刚呼啸而过,第二阵密集的射击便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阵、第四阵,第五阵……疯狂的弩箭攻势宛如雪崩,令那些不是挤在木板桥上,就是被堵在鹿砦前的袁术兵士,犹如割麦子般成排倒下,人命在这一刻,变得轻若鸿毛。
  袁术很想知道,汉军是究竟如何发出这种连绵不绝攻势的。但眼下可以看到这些机密的,只有身处箭雨当中的那些兵卒,他们清楚看到鹿砦之后的汉军兵士分为了三队,每一队刚发射完毕,就退入最后填充弩箭。当弩箭填充完毕的时候,也正是第二轮弩手发射完毕的时候。
  由此汉军的弩手虽然只有二百人,但极短的时间内,就射出了足有几千多支箭,而且如浪潮一般持续不断。
  只可惜,这些得知汉军连环攒射机密的兵卒,都不可能将秘密公诸于众了。大多兵卒上来就死在了第一轮攒射,能熬过第二轮的,都是些老兵。但就算这些老兵逃得过第三轮攒射,也会被疯狂赶来的新兵踩踏而死。
  仰卧在地上,只能保证他们不被箭簇射到,却不能让他们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保得住性命。
  当第八阵齐射结束的时候,袁术军已经彻底崩溃了。那些后方的兵卒,不是直接跳入陷马坑中躲命,就是漫无目的地奔跑发狂似的大叫,一直被刺穿在地。当然,更多的兵卒,还是习惯性想到了向后撤。
  “胆敢临阵退缩,杀无赦!”
  袁胤的怒吼忽然又在耳畔响起,陷马坑中踩着同伴尸首抬头望去,刚巧看到袁胤亲自领着率领督战队从逃兵的身旁掠过。
  此刻的原因就如一条疯狗般冲入退下来的败兵当中,大吼着挥舞环首刀乱砍,督战队的数百名皂衣兵紧跟其后。跑回来的最前面数十名士兵,没能死于敌人的飞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在场的所有兵士都捏紧了拳头:不给配备木盾,又连一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还让弟兄继续滞留在营前,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看到残兵被袁胤重新驱赶着回到营前,去承受守军的箭矢,坑中那位兵卒无奈地垂下肩膀。环顾四周,发现旁边所有跟他一样的士兵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知道,不是明天就是后天,这种命运迟早都要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头上。
  因为,袁术军打仗,向来就是这样的:兵甲不行,士气不行,战术战略也不行,那就用人命来填!
  眼下,经历第一轮骑兵突袭和第二轮箭雨的挫折后,袁术大军已经损失了将近五千人,但这对于袁术来说并不算什么。只要踏破汉营,赢得这场胜利,就算再死上五千人又如何?
  “冲,给我烧掉那鹿砦,汉军能有多少弓箭?他们已经不行了,都给我冲上去!”袁胤蛮横地叫嚣着,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汉军到底还有多少箭支,却可以这样毫无愧疚地欺骗起来。
  毕竟,送的又不是他的命。
  然而,或许是命运垂青,袁胤话音刚落,汉营里真的便没有箭雨射出来。看到这一幕的袁胤,自己都有些愣了一下,随后却如被打了鸡血般激动起来,高亢叫道:“汉军真的没有箭了,他们招数已尽,冲上去,踏平汉营!”
  ‘冲上去’这个口号,已然让袁术兵士听得腻烦无比,以至于咬牙切齿。因为每当这句话出口,就代表着又要有不知多少袍泽丧命。此时汉军大营仍旧没有多少动静,谁知道他们接下来还有没有更可怕的机关陷阱?
  然后,就当袁术军们跟演戏般一步两退、磨磨蹭蹭拨开鹿砦冲入汉营时,他们却果然看到汉军那些兵士已没有箭支了。两军在那一刻的相遇,忽然很有戏剧性,同时都向后大退了一步,就仿佛在茫茫原始丛林中猛然撞到了同类一般惊恐,都想着要逃命。
  但袁术军逃无可逃,后面那些督战队已经逼了上来。汉军那里好像却没有什么临阵退缩便斩的死命令,前面那些弩手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然后那些骑兵、步卒,好像都有点发愣,也不再冲锋上前,也跟着跑了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儿?”一名袁术老兵有些疑惑,“这时候,不应该拼刀子见生死吗?怎么他们比我们跑得还快?”
  “不,不知道啊……”一名幸运的新兵这时候更迷茫,半天才说了一句:“好像是因为他们没我们人多吧?”
  “对啊,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打仗总归是人多要占优势的……”老兵也喃喃自语起来,忽然一巴掌就拍在了那新兵的大腿上,大叫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冲啊!痛打落水狗去啊!”
  有这个老兵一带头儿,所有的袁术兵士似乎才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整个袁术大军气势大振,攻伐如火。后方的袁胤正要感慨自己的英明神武,可下一刻他便发现,那些兵士根本没有追击汉军,一头就扎进了汉军大营中,开始疯狂抢夺汉军的辎重。
  “给,本,将,军,冲!!”袁胤的火气差点将头上的兜鍪顶了起来,他纵马上前砍死一名正抱着汉军一张皮甲的自军,大骂道:“谁让你们这么没出息的,怎么不去追杀汉军?!”
  “不是将军你下令,踏平汉营,所有事物任兵士索取的吗?”这时候,他身后一名督战队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小声出言抱怨道。
  袁胤反手就是一刀,砍下了那侍卫的脑袋:“猪,都是一群猪,我说这话,不过是激励你们杀败汉军。你们这群猪,怎么连我的心思都不明白?!”
  好,你是将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明白不了你的心,听你的命令装模作样去追赶汉军还不行吗?
  所有袁术兵士心中此时都是这样的想法,但心中的怒火已翻腾涌动:狗屁的将军,上阵杀敌不行,只会糟践自己人!不要让我们有机会,否则绝饶不了你!
  机会,很快就有了。
  就当刚追汉军不过二里的时候,袁术兵士忽然发现,前面的汉军已然不跑了。非但如此,汉军还列好了阵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就好像等着他们追来一样。当前一名秋裘锦衣的亮甲少年,大冬天拎着一把折扇,还不时摇动几下:“你们的头儿袁术跟来了没?”
  见汉军这般阵仗严整,猛将林立的架势,袁术兵卒都懵了。气怒攻心的袁胤赶将上前,对着刘协便大骂道:“无知小儿,还不速速下马就擒,本将饶你不死!”
  “好大的口气啊……”刘协‘啪’地一下阖上了折扇,感觉袁胤这话比这天气更有冷笑话的作用:“你先看看你的右后方吧。”
  袁胤嗤笑一声,不屑道:“休要耍这等诡计,本将知道,你定会趁我回头之际,让赵云一箭射死我,好再让他浪得虚名!”
  赵云白皙的脸庞忽然就红了,看着刘协的眼神儿尽是幽怨:都怪你,上次我本可以一箭射死袁术,你非不让,这下好,这蠢货都以为我在一百步的距离都射不死他了……
  “将,将军……您还是看一眼吧。”袁胤身边的一名部曲声音颤抖,惊恐至极。
  然后,袁胤就看到,右后方的半山坡上,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一支足有三千人的部队。而且,他们手中尽持弓箭,那箭头幽冷的金属光芒,正与天边破晓的光亮融为一体,闪动着让人心悸的味道。
  “怎,怎么又是箭?”袁胤慌了,他感觉,自己虽然能躲过赵云一箭,却真没法儿躲过这么多的箭……
  “不一样,刚才是我们的箭。这次,是冀州兵的箭,我们跟冀州兵,可不是一伙儿的……”
  袁胤这才仔细看去,果然看到那支部队的前方,一名魁伟大汉,铁甲森严,正是河北名将颜良。而另一位衣袂飘飘,冷冷俯瞰着他的,正是沮授。
  “他,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怎,怎么又…又回来了?”袁胤有些搞不懂,来自南阳袁家的他,真不知道关中的刘协这么会玩儿。
  刘协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扭捏了一下衣角,羞怯说道:“可,可能是朕的人格魅力太大了,他们实在舍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