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捷报如雪片一般传入长安,使得长安这个秋天再不显得那么萧瑟。
在汉代,秋天可不是什么金秋季节。前世因为一年两收的缘故,秋天都是一片硕果累累的景象,所以人们喜欢秋天。但在汉代,南方虽然已经出现了两季稻,但那一片地方还是人迹罕至、虫瘴肆虐的荒蛮之地,直到孙权时代,南方长江流域才有一些人烟,渐渐繁华富庶起来。
所以,在汉代秋天就是个萧瑟的季节,一直到后来大多数诗词描写的都是秋季肃杀悲凉的基调。就连砍人头,也都被放在了秋天。
可是中平二年的这个秋天,关中一地的百姓,真正喜欢上了秋天。原因之一自然是刘协推行的玉米、土豆、地瓜等作物,在这个季节给他们带来了丰收。而另外一个刺激因素,就是吕布出长安后的连连大捷。
没有人不会喜欢胜利,即便那些胜利似乎不会对关中百姓带来很现实、很细节的好处,但豪爽的关中汉子,还是每日纵歌高饮,抒发着他们也不知道为何的高兴。整个长安城,人人都在议论天下第一勐将的传闻和事迹,随着关中商人不断向长安传来消息的证实,关中一地的兴奋激动终于蔓延成了狂欢。
长安之中,各色酒肆饭庄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原本是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长街。那由四十多个壮汉抬在特大木车上的社神雕像缓缓行进,和善的看着在他脚下狂欢劲舞的彩衣男女,总角小儿也一群群涌上街头又唱又跳。
外商们则站在街边檐下兴奋的的指点议论,或面带微笑的听身边老人感慨的评介关中的民俗和社舞的优劣。起先,最令外商们心跳的是,长安的所有物价都大跌五六成,有的甚或跌了八成!每家铺面前都高高挂起大幅红布,大书一个“欢”字,下面便是“跌八”或“跌五”“跌六”。
外地商人们心惊肉跳,但又不能开罪于天下第一水陆大市的父老,只好随行就市的跌四跌三。然则更令外商们惊讶的是,长安人根本不屑于趁此喜庆之日抢沾小利,他们彬彬有礼的走进大店小店,只买些许喜庆之物或酒食甜饼之类。就是这些,也是尽量在关中人开的店里买,极少光顾外地商人们的店面。
一时间,外地商人们钦慕不止,相顾惊叹“文哉关中!”惊喜之余,徐州糜家大商带头,外商们竟是大跌九成以谢关中父老。一家关中大商,竟然将喜庆之物与酒食甜饼摆在店门口馈赠市人,一天竟也没送出几件去。外商们既惭愧又高兴,便将店面生意交给账房先生们看管,纷纷走上街头与长安人同欢。
在长安的狂欢喜庆中,唯独一个地方冷清如常,这就是省中的尚书台。安远将军荀攸捏着那张吕布准备图谋汉中的奏文,微微笑了一下。随后便将那张奏文搁置在了平水案几的一旁:他知道,吕布这里的战况,已经不用他太过关注了。
作为安远将军,荀攸还没有开府的权力,按照刘协的授意,他在尚书台寻了这么一处公房,来全权负责处理等同太尉的职务。
荀攸不是那种精统大局的人物,但精细当中揣摩战局他却是这个时代无出其右的人物。甚至,他根据吕布的奏问和锦衣卫的密信,都已然看出此刻的吕布,早非当初鲁莽灭裂之徒。从吕布安排周仓、刘辟追剿敌军,以及看似无谋实则将汉室优势发挥到最大的战略上,他知道吕布这员勐将,已然在朝着一员体察上意的能将方向发展。
此时汉室大军兵逼斜谷关,汉中张鲁的威胁旋解:吕布攻下斜谷关,汉室以后自然会对汉中战争占据主动优势。即便没有攻下,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所有汉中人都知道,只有汉室有吕布,有骑兵,他们在野战当中,根本不能与汉军相提并论。
有吕布一日在,他们以后即便想再度反叛,恐怕也会在极大的利益诱惑下小心翼翼地出兵,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见势不妙就会撤回汉中——假如以后的汉中只有这么一点威胁,那即便他们出动兵甲十万,也不过隔靴搔痒式的威胁,再没什么意义。
不过,就在荀攸这微微一笑后,他看着案几上一侧空空如也的地方,眉头不由便微蹙了起来:相比起吕布的捷报频传,张郃那里的动静简直便犹如微波不起的古井。或许包蕴万千,也或许空无一物,让人心中空落落的。
正在荀攸思忖着是否要催促一番张郃身边的锦衣卫时,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大汉天子刘协穿着一身便服,华贵的貂裘上还沾着一些饼屑,显然刚从市坊当中回来。他的身后,根本向来不离影的冷寿光,以及荀攸熟识的钟繇。
“公达,吕布大胜,整个长安都在欢庆。朕也放了两日秋假,你为何不去看看热闹?”刘协大咧咧地往荀攸下位一坐,丝毫不介意什么君臣之别,看到荀攸连忙起身还摆手说道:“无妨,此番是朕不请自来,这地方你是主,朕是客。今日只有主客之别,不分君臣。”
“臣欲效割席断交之美谈矣。”荀攸知道刘协刚才一番话不过是句寒暄,也就随意跟刘协开了这么个玩笑。
割席断交一事,是说汉室管宁、邴原、管宁三人被世人合称一龙。管宁与华歆以前一块坐在同一张席子上读书的时候,门外有人乘轩冕过市,管宁目不斜视、读书如故,华歆却放下书简出去看热闹。回来后,管宁割席分坐,跟华歆说:“你真不是个好读友啊……”
这个典故,刘协小时候自然也学过,无非是教育小孩子读书要专心。但在汉代,这事儿虽然传了出来,不过就是一桩闲情逸事而已。事实上,华歆的成就远高于管宁,在汉魏政治场上一直是比较活跃的人物。就连管宁,也是后来华歆举荐给曹丕的。
说这种事儿跟一个人的能力有没有关联,刘协觉得是没有任何借鉴意义的。华歆喜欢热闹,也可以说人家关注面广,能动性强。管宁读书专心,可在天下大事上,也无法跟曾经求学不乱看舞姬一眼的卢植相比。只能说,这件事儿就是一则逸事,随便说说就得了。
由此,君臣两人根本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说好只分主客的他们,不出三句又说到了军国大事上。荀攸捋着长须悠悠开口:“陛下,张儁乂连日来杳无音讯,马孟起亦然行踪未定,臣是否应当督促一番?”
刘协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没有直接回答荀攸的问题,而是向一旁冷寿光问道:“张郃兵出长安已然多长时间了?”
“三十七天矣。”冷寿光自然是冷寿光,对于这样的问题,他连半分思索都没有便说出了准确日期。
听到这个日期的刘协,眉头忽然便舒展开来:“那也就该这两天了,公达不必忧虑,想那征西部队智有杨德祖,武有马孟起,还有机谋权变的张儁乂坐镇居中。必然不会吃了韩遂的亏,更不要说,这时候对我们来说,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啊……”
荀攸淡淡点头,他也知道张郃那片战场与吕布那里完全不同,任何稍纵即逝的战机都不可能写于纸上呈送过来。只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还是让荀攸放不下心来。
“公达,放心了。朕觉得,必然不会有什么事的……”刘协又重复了这么一句,嘴角之间有丝荀攸都忽略的狡黠笑意。